下午大约申时左右终于赶到了京城。马车刚踏入城门洞,便被扑面而来的喧嚣撞了个满怀——江宁府的清幽水乡意趣,在此刻变成了遥远的记忆。
翠柳轻撩起车帘子,梁蘅和奶娘看着外头的街道,满眼都是惊叹。到底是天子脚下、皇城根前,青石板铺就的大街宽阔得能容四辆马车并行,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朱红的门楣上挂着烫金的招牌:“孙记绸缎庄”、“鸿盛百宝行”、“吴记正店”、“王记胡饼铺”、“回春堂药铺”......
街上人头攒动,川流不息。有挎着竹篮采买的妇人、有追逐嬉闹的孩童、有担着担子的挑夫,甚至还有戴着尖帽顶的胡商。这街道、这市肆,比江宁府热闹了何止十倍。
福生带着他们到了一处稍偏的巷子里,往里行了一小段便停在一处宅院门口。福生跳下马车,跑到梁蘅跟前来禀报:“少夫人,咱们到地方了。”
梁蘅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宅子的大门和四周。地方不大,胜在清净。奶娘和翠柳扶着梁蘅下了车,福生已经去拍门,里头一个中年婆子迎了出来。
那婆子到了梁蘅跟前恭敬又热情地行礼:“奴婢见过少夫人,您一路辛苦了!里头已经备好热水、茶饭,快快请进。”
梁蘅听福生讲了,李长晟雇了一个老妈子负责饭食和洒扫,唤作张婆子。
“有劳张妈妈了!”梁蘅对着她笑了笑,带着奶娘和翠柳走在前头进了大门。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收拾得很干净。京城不比江宁府,赁这样的房子可不便宜。福生说之前两个月他们主仆住在一个一进小院里,因为梁蘅她们要来了,才搬到这里来的。
梁蘅到了正屋里,张婆子把备好的热水端了进来,奶娘赶忙接过来,客气道:“张妈妈辛苦,交给我们便是!”张婆子知道少夫人自有贴身伺候的人,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梁蘅简单梳洗了一下,坐到桌边凳子上喝了口茶,对张婆子说道:“张妈妈这些日子照顾二爷辛苦了!”又给银柳递了个眼神,银柳拿出准备好的赏银递给张婆子:“这是少夫人的一点子心意。”张婆子眉开眼笑地谢恩:“谢少夫人赏!奴婢只负责饭食、洒扫,二爷贴身之事都是自己打理。”
梁蘅一听,微微一笑:“二爷平日里几时回来?”张婆子答道:“二爷并非每日回来的,旬休之时才会回来。但今日是早有吩咐的,酉时大约就能回来了。”
梁蘅看了看天色,离酉时也快了,便吩咐张婆子到厨下先准备着,待李长晟回来了再摆晚膳。
福生和蔡二带着芝麻安顿在了前院,后院便是女眷居住的地方。奶娘带着翠柳、银柳和红儿把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安置妥当,又把正房卧室内的被褥、床幔该换的换,该调整的调整。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屋里就变了个样,好像把江宁府的长禧居搬过来了一样。
日头渐渐偏西了,把窗子染得暖融融的。梁蘅在凳子上坐不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往外头看,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的缠枝纹。来时一路奔波,现在已真真切切地站在了他们的新家里等着李长晟回来。梁蘅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刚要坐下,忽听得院里传来脚步声,伴着腰间佩刀轻撞的脆响。她快步迎到门口,心里像揣了一只乱撞的兔子。
李长晟回来连明光铠都没换,便直奔内院。抬眼便看见了正屋门口的身影,脚步猛地顿住,眼里的疲惫瞬间被狂喜取代,大步流星奔了过来:“蘅儿!”
梁蘅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眶一热,刚想开口,却被他一把揽进怀里。李长晟的手臂箍得很紧,带着外头浑进来的风和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埋在他肩头,鼻尖蹭到他的铠甲,眼泪差点忍不住。“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酸酸的哽咽。
李长晟指尖拂过她脸颊和眼角,声音又烫又哑:“我回来了!路上还好吗?累坏了吧?”
夫妻二人在门口相拥良久才松开。李长晟牵着梁蘅的手进屋,奶娘和几个丫鬟都上前来行礼,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其他人,李长晟这才仔细地打量了起来。两月未见,他总在轮值的间隙念着她的模样,可此刻真见了,倒觉得记忆里的影像都淡了。眼前的人比他想的更显清丽,额前碎发被风拂到了耳边,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得他心发颤,一身粉色的春衫衬得她面若桃花,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灵动娇俏,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梁蘅也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李长晟,瘦了黑了,神情间难掩疲态。“累吗?有没有受伤?”梁蘅不放心地问道。
“哪能受伤呢?又不是上阵杀敌,只是平常训练罢了。”李长晟笑着安慰道。
梁蘅知他不易。只身前来,做得又是城防巡逻的差事,哪能比得了那些坐在殿里的文官清闲。看他这个样子,颇为心疼。伸手帮他卸了甲,又找来常服让他换上。
李长晟简单梳洗了一番,拥着梁蘅在窗边榻上坐下。梁蘅轻轻地靠在他怀里,这些日子的思念、忐忑都化为了柔柔的眷念,此刻心安地闭上眼睛便能睡着一样。李长晟从头顶轻轻地吻着梁蘅的秀发,两个多月来的辛苦和紧张,似乎烟消云散,所有的付出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家里可好?母亲身体如何?”李长晟抚弄着梁蘅的发丝,柔声问询着家里的情况。
梁蘅答道:“都挺好的,母亲、大嫂和孩子们都好好的。苒姐儿和欣姐儿都进了族学。”
“嗯,那很好,认些字懂些道理比在家疯玩儿得强!尤其欣姐儿是个好孩子!”李长晟听说家里一切都好很是欣慰。
梁蘅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你当差可还顺利?我听张妈妈说你要旬休的时候才回来,是怎么个旬休法?”
李长晟知她不懂,解释道:“我如今只是个殿前司将虞侯,负责的是拱卫京师、城防巡逻,每一旬才能休一日。之前你也不在,平常懒得跑路,便只在旬休时回来。现下你也来了,下值了我自然是要回家的,虽说不能保证日日回来,但只要没有排到我夜巡,我都尽量回来,你别担心。”
梁蘅听他意思似乎因为她才专门回来的,心里高兴面上不显,只努了努嘴道:“我不担心,你把差当好便是。”
李长晟见她没有预想中的高兴,追着解释道:“夫人可知,我特意赁了这所宅子是为何?还不就是图它离衙门近嘛,我日日回来省的你惦记。”
梁蘅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只觉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李长晟清瘦的脸庞没减损半分英气,反倒更显几分利落棱角,衬得眉眼愈发深邃。
夫妻俩腻歪了一会儿才从榻上起来,李长晟带着梁蘅把宅子转了转。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地方统共就这么小,一前一后两小院,用处分明,下午的时候奶娘和福生他们便把地方都收拾好了。
李长晟把所有人都叫到前面厅里来用晚膳。这也不是在江宁府了,他们又是长途赶路辛苦,干脆一间屋里开了两桌都坐下来吃饭热闹些。
奶娘和翠柳倒是习惯的,去年在边关的时候便常如此。银柳和红儿却怯怯地不敢落座。还有张婆子也惊讶得很,她晓得这家主子没什么架子,却没见过奴仆和主子一屋子吃饭的,她一边端着菜上桌,一边悄悄地咂舌。
还有一个小孩儿立在门边不知所措。芝麻自跟了他们便一直殷勤小心,混了几日熟悉了才放开了胆子。少夫人实在是和蔼得很,对下人一点也不苛待,几位姐姐们待他也和气,就连一脸冷峻的蔡师傅其实也是极好说话的人。今日见了屋里的主君,瞬间便被冻住了似的定在原地不敢乱动。主君没说话,只微微抬眼,那身上沉凝的威严便漫了过来,压得他呼吸都放轻了。
梁蘅招手让芝麻过来,又把在路上的事情说给李长晟听。李长晟眼睛望向福生和蔡二,两人都点了点头。
李长晟询问了芝麻几句,福生又补充着说了些,这才把芝麻的来历搞明白了。这孩子是阳午县杨家村人氏,父母双亡,去年冬天跟着族人出来乞讨,因为年纪小腿脚短便被落下了,一直在路上流浪,直到遇到了梁蘅他们。
李长晟没再多言,此时正值多事之秋,须得谨慎些,下来少不得还要把这孩子的来历查一查才行。
梁蘅他们一路行来,虽没有风餐露宿,但也颇为辛苦。如今总算是平安抵达,安顿落脚,所有人都很高兴。满室的酒香混着饭菜香,蒸腾的热气洗去了一路的风尘,往后就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