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梁纾及笄,梁砚和梁瑾也从书院请假回了家。
寿安堂里难得像这般热闹。两个孙子,几个孙女还有二夫人的娘家侄子程原,都陪在老夫人跟前说笑。
昨天梁纾的及笄宴,办得热闹体面,宾客都夸梁家嫡女气度不凡,梁老夫人福泽深厚,老夫人很是高兴。因为明日砚哥儿和瑾哥儿又要回书院,今日便把家里的小辈都叫到跟前来聚一聚。
程原和梁家的两位公子同在明德书院读书,这次也一同来了梁府小住两日。老夫人极喜爱这位满腹经纶、身长玉立的小公子,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曾经一度还考虑过将蘅姐儿配予他,只是曾寄厚望,缘悭一面。
程原翩翩少年,才思敏捷,确是不可多得的才子。不但老夫人喜欢,梁家的几个小辈也喜欢。梁砚和梁瑾不管在书院里还是在家里,都是表哥长表哥短的跟着。梁筠更是骄傲得很,因为这是她嫡亲表哥呀!
梁蘅因为绣嫁妆,这段时间都少有和弟弟妹妹们在一块玩儿了,今天老夫人发了话才留在寿安堂没回去。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又一齐陪着老夫人用了晚膳才各自散去。
弟弟妹妹们回去了,梁蘅则留着伺候祖母洗漱上床休息了才走出寿安堂。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皎洁的月光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梁蘅让翠柳熄了灯笼,漫步在小路上。四周静谧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难得有这样的月亮,梁蘅觉得心里静静的真好。
离寿安堂不远处有一汪小小的池塘种着莲花,此时边上站着一个人,月白长衫背对着她们。那背影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他身姿挺拔,负手而立,听到她们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梁蘅知道是程原。他今天穿的就是月白色的长衫,那背影她也很熟,一眼就能认出。
程原面对着梁蘅并未说话,在月光下看着她竟有些呆了。她的面容白皙如玉,眼睛明亮而清澈,她握着团扇的手,纤纤分明,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梁蘅不知程原为何去而复返,看他发呆有些奇怪。走近两步想要问他,忽然间气氛有些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程原目光灼热,一言不发,梁蘅局促不安。
翠柳打破了这种静谧“程公子可是有东西落下了?”
程原如梦初醒,拱手道:“没有,只是在这里看看月亮。”
梁蘅道:“那不妨碍程公子赏月,我们先回去了。”
梁蘅带着翠柳越过程原往回走。
擦肩的一瞬间,程原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可否耽误大小姐片刻。”
梁蘅一脸奇怪,程原一直叫她大姐姐,怎的突然改了称呼。夜深人静了,也不该在这儿多说什么,他开口相求又不好回绝,问道:“有什么事吗?”
程原道:“程原想单独和大小姐说几句话。”
梁蘅想了一想,对翠柳说道:“你去边上把灯笼点上吧。”
翠柳左右看了看周围,答道:“是。”提着灯笼退到了小路的花丛边上。
俩人对立站着,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周围的花草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程原心中如波涛汹涌,原本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如鲠在喉。他是个理智缜密又极其克制的人,或许这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冲动难抑。只是浪花刚起,又将它亲手拍落。
程原端端正正地向梁蘅行了叉手礼,看着她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道:“恭喜大小姐定亲。良缘夙缔,佳偶天成,愿卿与良人琴瑟和鸣,岁岁长安!”
程原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轻轻放置在身旁的石头上。不敢再看梁蘅的脸,幽幽说道:“这是我的新婚贺礼,如若不嫌,全了我一番心意,要是不喜,扔进这池塘即可。”说完转身匆匆而去。
梁蘅被面前的一切搞得不知所措。她不是傻子,程原今夜做的一切,她微微一想就明白了。她很害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幸好他克制住了自己。
两个人也算半个青梅竹马,幼时玩伴,长大后在某一些瞬间,梁蘅甚至是有些喜欢程原的。少年才子,风度翩翩从来不缺人欣赏。但是梁蘅从未想过与他有任何可能。他是程家的独子,天之骄子,家族对他寄予厚望,他的人生不会与她一个庶女有交集的。
梁蘅看着石头上的玉佩,皱起了眉头。翠柳提着灯笼过来,梁蘅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们回去吧。”
翠柳拿起玉佩抬手要往池塘里扔,举到半空又停住,犹豫片刻到底不忍心,将玉佩揣进怀里,追着梁蘅去了。
两人走远了,余嬷嬷才从黑暗里出来。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进寿安堂里去了。
梁砚提了酒壶到客房,推开门就看到程原在写字,地上已经丢了一堆写废的宣纸。
程原见梁砚拿着酒壶,问道:“明天要回书院,你还喝酒?”
梁砚和程原从小一起长大,一个被窝里睡觉,彼此之间太了解了。程原心里有事或者不高兴,就会一直重复做同一件事情,比如:写字。
“表哥,我很佩服你!”梁砚对程原说道“你乃真君子,不说出来免了大姐姐为难。”
“啊?!”程原气闷,这小子躲在一边偷看。
梁砚看程原要暴怒,赶忙灭火“我就是看你没回房,才跟着你过去的,不是故意偷听的。”
程原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把笔扔在一边儿不写了。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梁砚说道。
程原扭头看他“你又知道什么?”
梁砚大叹一口气,拉着程原到桌边坐下“我的好表哥,就你那样子我早两年就看出来了。不过,大姐姐这么好,你喜欢她也不奇怪。”
程原大囧,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原来早就被人看出了端倪。那她以前晓得吗?
可对着梁砚,程原还是不愿意承认“早两年你能看出什么?”
“能看出的多了!每次你来,送几个妹妹的礼物都一样,偏偏大姐姐的总要多那么一件、两件,梁钰那丫头都闹过好几次。你说是尊敬长姐,谁信呐?还有,每回大家在一块儿,你那眼神总是偷偷地看大姐姐,我都看见了。”梁砚噼噼啪啪说了一大堆。
程原放弃狡辩“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定亲了。”
梁砚劝道:“大姐姐都十八了,定亲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嘛!”
“可也不该定那样的人啊!”程原不自觉提高了声量。
梁砚眼神犀利看着他:“哪样的人?将军府嫡子不好吗?表哥,这不该你质疑。”
程原自知失言,颓然不语。
“既然不是拯救她的人,就别让她难堪,我替大姐姐谢谢你!”梁砚也知多说无益,愠怒拂袖,推门而去。
梁砚给自己留着面子,有些话未说破,程原一向自负,此时碎了一地。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梁蘅放在心里的,也许是某一次的回眸,也许是某一次的莞尔,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情难自禁。他默默注视,悄悄馈赠。他知道她年纪大了家里着急她的婚事,也知道她在家里小心翼翼,可他从未往前跨出一步。因为他从头到尾很清楚,她不会是家族为他考虑的人选。
明知不可能,所以克制守礼。可是得知她定了亲,他的理智还是崩塌了。站在寿安堂外面等她的时候,他的确冲动地想要立刻带她离开,奔赴天涯。可当她就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怯懦了,什么也说不出口。甚至为了赌气,放下了自己的贴身玉佩。
程原现在无比后悔今夜的冲动,自诩君子,却自私至此,半点没有为她的处境考虑。
恐怕,他和她从此山水长阔。程原抓过桌上的酒壶,仰头往嘴里猛灌一口,呛得他剧烈咳嗽,有泪混着咳出的酒液淌下,却连抬手擦一把的力气都没有。
梁蘅今晚睡得 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自己在点茶,怎么也点不好;一会儿梦到自己在赶路,背着的包袱压得直不起腰;一会儿又梦到在荒野里奔跑,程原在前面喊她,她跟着他往前走,走着走着,前面的人突然变成了高个男子,吓得她翻身坐起。
银柳在外面榻上守夜,听到声响,赶忙点灯进到卧室。
梁蘅定了定神,问:“几时了?”
银柳来到床前,估摸着她是梦魇了“大小姐做噩梦了吗?还早呢,再睡会儿吧!”
梁蘅又躺到枕头上,对银柳说道:“把灯留着,你去睡吧。”
银柳放好油灯,轻轻退出了卧室。
梁蘅望着帐顶发呆。今天真是被程原吓到了,做的梦都稀奇古怪,竟然还梦到了那个人。梁蘅的脸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