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彩鸢。王氏告诉她,破家前婆母把彩鸢和奶娘徐氏都赶出了府。而且这个彩鸢还暗地里设了巫蛊之术来诅咒她。此时彩鸢刻意等着要见她,必然不会安什么好心。梁蘅的手心已浸满了汗。
惊悸过后,梁蘅咬住舌尖,用刺痛逼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不能露馅!她现在是哑娘子,不是什么二少夫人,她谁也不认识。
梁蘅装着不认识的样子,对着赵掌柜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脚下步子不停,只想赶紧避开这颗埋了多年的祸根。
彩鸢的目光像黏人的蛛网,死死缠在梁蘅身上,想要即刻就把她拆穿。快步走到梁蘅前面抬手拦下了她:“还想逃到哪儿去?
梁蘅迎着彩鸢阴鸷的目光,仍然一脸茫然地摆了摆手。背篓里的险哥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氛,小嘴一瘪就哭了起来。梁蘅心慌得差点没忍住,幸好翠果飒爽强悍,一把推开彩鸢,骂道:“哪有你这样的娘子,都说了不认得还非要拦着,把我家孩儿吓着了,你可赔不起!赵掌柜你就这么看着吗?”
赵掌柜也觉得钱姨娘有些过分了,她说是旧识她才帮她安排的,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认识她。绣庄还指着李娘子的绣品积攒口碑呢,可不能让人家受了委屈。
“钱姨娘您看这不是误会了嘛,李娘子不认识您,莫不是您那位朋友和李娘子长得有些相像?”赵掌柜赶忙过来打圆场。
彩鸢见梁蘅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竟然还装傻充愣地装聋作哑,被气得浑身发颤,眼底的火苗几乎要窜出来,狠狠地瞪着梁蘅。
当初她在府里的时候对梁蘅的嫉妒就像毒藤般疯长,凭什么她能绫罗珠翠,稳坐少夫人的位子?凭什么她能比莫氏还得李长晟的心?她一直等着莫氏死了好有机会进了李长晟的屋里,却没想到等了两年等来了梁蘅这个官家小姐,让她没了一点机会,她迫不得已才铤而走险下了巫蛊,可最后却落得个打板子撵出府的下场。
她沿街乞讨,也做过卑贱的活计,熬了好几个月,才凭着几分姿色和心计,攀附上了真州一位富商,做了他的姨娘,总算过上了珠翠环绕、有人伺候的日子。
那天她在绣庄门口撞见梁蘅,一眼就认出了她,竟然这般落魄。李家破家以后她打听过消息,得知一家人四散逃了,连李夫人都已身死,她一股狂喜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当年被打板子的疼、被撵出府的屈辱、沿街乞讨的寒酸,那些所有憋在心底多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化成了酣畅淋漓的快意,堵在胸口的浊气一下散了个干净。
她庆幸自己没有留在李家,要是她跟了李长晟,只怕她跟梁蘅是一样的下场。从前何等风光的少夫人啊,如今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变成了一个村妇不说,还要装哑巴!果然啊,人各有命,她彩鸢,终究是比梁蘅有福气的!
梁蘅非要装作不认识她,她确实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要想轻轻松松就逃出了她的手掌心却是不能,她故意凑近了些,用只有她和梁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嗤:“真不认得我了?也是,当年你何等的风光,哪里瞧得上我这个卑贱的丫鬟呢。没关系,真州城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遇上的。”
彩鸢的嘴唇几乎贴到梁蘅的耳边,声音里裹满了淬毒的寒意,她听得浑身汗毛竖起,后背像被冰水浇透,可她死死咬住舌尖,逼回喉咙里的害怕和愤怒,脸上依然是茫然的神情,仿佛压根没听懂这明晃晃的威胁。
梁蘅退后两步反手拍着背篓里的险哥儿,面无表情地和翠果快步走出了绣庄。彩鸢的威胁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可她不敢对峙,不敢逗留,只能硬撑着镇定,用沉默和茫然做铠甲,快速带着孩子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梁蘅脸色铁青,翠果也不敢多问。一直回家关上门翠果才试探着问道:“姐姐,刚刚那个人你认识对吗?”
梁蘅没有回答翠果,抖开一块帕子把自己和险哥儿不多的换洗衣裳包了起来。翠果大惊,抱住梁蘅的胳膊:“你要干什么?要走吗?去哪儿?”
梁蘅心里慌得很,脑子里一片空白,去哪里?她也没想好,只能想办法往祁县去吧,起码奶娘她们还在山里等她。
梁蘅握着翠果的手,给了她一个心安的眼神:她不会立刻离开。
太阳落山,邱老汉带着今天打的鱼回了家。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吆喝:“老婆子,快些把这两条鱼炖了,一会儿记得把鱼肚子上的肉先剔下来给险哥儿吃。”
邱老太赶忙从屋里出来接过了鱼,到厨房收拾去了。
翠果从屋里探出个头对邱老汉招呼道:“爹,你把手洗了进屋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咋啦,有事外头不能说?”邱老头嘴里怼着闺女手上却不停,几下就把身上的脏衣裳扒拉了下来,打了盆水把头脸都洗了。
翠果陪着梁蘅在屋里坐着。这一下午梁蘅除了来回踱步就是抱孩子,焦虑得都快着火了。彩鸢心怀不轨,知道她藏在这儿肯定会去报官的。邱家她必然是待不下去了,她必须早点离开。可她又担心她走了翠果一家会被牵连,这一家三口是顶顶善良的人,若是因为帮了她而遭灭顶之灾,她无法心安。
邱老汉进了屋见翠果和梁蘅两人脸色都不好,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姐妹俩闹别扭了?
梁蘅把险哥儿递给翠果抱着,对着邱老汉屈膝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邱老汉是她和险哥儿的救命恩人,年纪同她的祖父一般,受得起她这一拜。
邱老汉大骇,慌忙要扶梁蘅起来:“李娘子这是做甚?万万使不得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梁蘅抬起头来,带着难言的愧疚开口道:“邱老丈,对不起......我骗了您,我不是哑巴。”
邱老汉猛地直起身,眼睛睁得溜圆,指着梁蘅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一边站着的翠果吓得差点把险哥儿摔在地上,结巴道:“你,你,你会说话啊!”
邱老汉嘴角僵在半空,盯着跪在地上的梁蘅半晌,才讷讷地张了张嘴:“你先起来说话吧。”他真是被这李娘子给惊着了,他想过她可能来历不简单,可没想到她竟然能装哑巴骗了他们这么久。
翠果猜到梁蘅可能是因为在绣庄的那个女人才害怕得要走,可没想到她竟然不是哑巴,亏得她这些天还跟她比划来比划去,把她当姐姐看,她却一直在骗她。
“爹,李娘子要走。”翠果说道。
邱老汉还没从梁蘅会说话的惊愕里出来,又听翠果这样说,着实不明白了。“为何又要走呢?在这儿待的不舒服,还是有了别的去处?”
梁蘅想了很久还是不忍心不告而别。或许她此番坦白会引火烧身,可比起让善良的人蒙在鼓里、无端受牵连,她更愿意相信这一家人的纯善和慈悲。她决定冒一次险,赌一次人心本善的坦荡。
梁蘅从她和险哥儿为了躲避官差如何上了邱老汉的船开始,再到迫不得已装了哑巴,最后今天碰上了从前的一个丫鬟都说了一遍。
邱老汉越听心里越明了,现在官差抓捕的只能是襄王一边的叛逆,虽然这阵子没听到什么风声了,可若真的追上门来是连坐的大罪。他一早就瞧出这李娘子气质做派不一般,还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落魄的夫人,没想到竟然比他想的还要麻烦。
“你说你夫家姓李,是哪一个李?”邱老汉想了想问道。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剖开所有刻意粉饰的言辞,一眼就看穿了真相。梁蘅故意没有先说她是李将军家的人,就是想避开些,斟酌再说。
“我夫君李长晟是李正元将军的次子,如今正在襄王麾下。”梁蘅答道。
“李正元将军可是镇守瓦桥关的骁勇将军?”邱老汉追问道。
“正是!”梁蘅说起李长晟和公爹不自觉地添了几分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