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粘稠的、凝固的黑暗。时间在这里失去意义，空间在这里扭曲变形。
谢予琛感觉自己像一枚被嵌在巨大琥珀中的昆虫，意识悬浮在无边无际的混沌里。五感被剥夺，只剩下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禁锢感。
左臂处传来并非疼痛的异样——那是一种绝对的“静止”，仿佛那条手臂，连同其承载的一切，已经从他存在的概念中被彻底抹除，只留下一个冰冷、空洞的“无”。
这就是深度冻结的感觉吗？不仅是肉体，连意识也被一同冰封？
不。
并非完全如此。
在绝对寂静的深处，有声音。
起初是细微的、断断续续的电子杂音，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播报着他无法理解的词汇：“……容器稳定性78%……暗金活性抑制中……生命维持系统运转正常……”
他试图忽略，将意识蜷缩起来，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但那些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层层冰封，执拗地钻进他的感知。
然后，声音开始变化。
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扭曲的……低语。
像是无数人在他耳边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语调，重复着破碎的词语：“……钥匙……回归……容器……错误……修正……”
这些词语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每一次响起，都让他冰封的意识产生一丝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震颤。仿佛这些词语本身，就是撬动他存在根基的杠杆。
“……不……”他试图在意识中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意念在混沌中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
低语声变得更加清晰，开始汇聚，扭曲，最终……凝聚成一个他既熟悉又恐惧的声线。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非人的空洞。
“阿琛……”
谢予琛的意识核心猛地一震！如同被最尖锐的冰锥刺穿！
这个声音……
“阿琛……妈妈……好冷啊……”
是母亲！是谢婉清的声音！
不可能！她早已……她的心脏……
“这里……好黑……阿琛……你为什么不来看妈妈？”
声音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上他的意识，带着哀怨，带着令人心碎的指控。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实验室冰冷的灯光，母亲被推入手术室前最后回望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决绝，还有……他当年未能读懂，如今却细思极恐的……某种祈求？
“妈妈的心脏……还在跳吗？阿琛……你用它……活得好吗？”
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低语，寒气顺着并不存在的耳廓蔓延，几乎要将他的思维都冻结。
痛苦、愧疚、还有一丝被窥探、被扭曲记忆的愤怒，在他冰封的意识中冲撞。他知道这是假的，是系统利用他潜意识最脆弱的部分制造出的幻象！是为了干扰他，瓦解他！
“滚开！”他用尽全部意念嘶吼。
那低语停顿了一瞬，随即，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带着嘲弄的叹息。
“唉……你不乖了，阿琛。”
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你以为冻结了它，就安全了吗？你以为那个女孩的力量，能救你？”
“愚蠢！”
“它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无法摆脱的宿命！抗拒它，只会让你和你在意的一切，都被它吞噬！”
“看看她吧！阿琛！看看那个叫姜时安的女孩！”
眼前的黑暗骤然扭曲，幻化出一片模糊的景象——姜时安躺在那洁白的医疗光柱中，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痛苦。而在她身体周围，隐约有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光点，正被那绿色的维生光束一丝丝地抽离、分解、吸收！
“她在被‘治疗’……呵呵……”母亲的声音带着恶毒的快意，“她的力量，她的生命本源，正在成为这个系统运行的养料！而你，我亲爱的儿子，你被冰封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你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住口！”谢予琛的意识疯狂地冲击着无形的壁垒，那冰封的左臂似乎都因为这剧烈的精神波动而发出了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碎裂声。幻象中的画面深深刺痛了他，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要剧烈。
无能为力。
他最恐惧的，就是这种无能为力。如同当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推进手术室。
“愤怒吗？痛苦吗？”母亲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放开抵抗……接纳它……接纳你真正的力量……只有那样，你才能打破这囚笼，才能去救她……”
“否则，她会死在这里，像一只被抽干的小白鼠……而你，将永远被困在这冰冷的黑暗中，听着妈妈的声音，直到永恒……”
低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向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母亲的幻象，姜时安痛苦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绝望的图景，不断拷打着他的意志。
冰封，并非安全。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和凌迟。
外部的威胁暂时隔绝，但内部的侵蚀，才刚刚开始。
他坚守的理智，在持续的精神攻击和情感折磨下，如同风雨中飘摇的烛火，明灭不定。
是继续抵抗，在这意识囚笼中被慢慢磨灭，直至彻底失去自我？
还是……如这幻象所引诱的，放开对那暗金印记最后的压制，拥抱那未知的、充满毁灭的力量，去换取一线挣脱禁锢、拯救姜时安的希望？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深渊？
谢予琛被冰封的身体在平台上微微震颤起来，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挣扎的暗金色，如同沉入冰海的火星，顽强地、危险地……闪烁了一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