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的夜色重归沉寂,只余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从“清漪园”方向弥漫过来的、愈发浓重粘稠的压迫感。
凌昭将目光从远处那蛰伏的庄园轮廓上收回,落在苏念卿身上。“你在此隐蔽,布下预警结界。”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趁夜再去探一次,必须知道他到底加了多少道‘锁’。”
苏念卿的心猛地一紧。对方已然警觉,此时的“清漪园”无异于一张拉满的弓,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雷霆一击。“太危险了!”她下意识地抓住凌昭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凌昭停下动作,回头看她。冰蓝色的眼眸在暗夜中如同寒星,没有波澜,只有绝对的冷静与专注。“正因为他认定我们受惊后会退缩或强攻,此刻的窥探才最出其不意。”他沉稳地解释,带着一种身经百炼的笃定,“唯有看清陷阱的全貌,明日正午,我们才有一线生机破局。”
他轻轻挣开苏念卿的手,语气不容置疑:“论潜行隐匿,他还留不住我。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他身影微晃,已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竹林深处,没有惊动一片叶子,没有留下一丝气息。
徒留的苏念卿,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放得无限大。她强迫自己冷静,依照凌昭的吩咐,在藏身之处用几块随身携带的、蕴含微薄灵气的玉石,小心翼翼地布下了一个简易的警示阵法。
当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空虚感和担忧便如潮水般涌上。她靠着一根粗壮的毛竹坐下,环抱住双膝,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片吞噬了凌昭身影的、黑暗中的建筑群。
等待,成了最煎熬的酷刑。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缓慢。远处“清漪园”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活物,在月光下呼吸着污秽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一切的始末:医堂里痛苦呻吟的患者,孙老伯被胁迫时绝望的眼神,小林在崩溃边缘的坦白与反噬,还有那笼罩全城、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秽气阴霾……
她一直恪守着医者的本分,以仁心待人,以为温和与包容可以化解一切。可“晦”组织的所作所为,彻底击碎了她的天真。他们将生命视为草芥,将守护视为可乘之机,用她最珍视的“仁心”作为束缚她的枷锁,刺向更多无辜者。
“仁心,难道真的只是软弱可欺吗?”
“妥协和退让,真的能换来邪恶的止步吗?”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问题,在她心中反复叩问。
不!
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破开乌云的月光,骤然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仁心,绝非怯懦的盾牌,而是敢于直面黑暗、守护光明的勇气!是斩除奸邪、匡扶正道的担当!是对世间苦难最深沉的不忍与最坚决的抗争!
对罪恶的慈悲,便是对善良最大的残忍!
这一刻,她体内那股一直温和流淌的青木回春之力,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意志,发生了本质的蜕变。它不再仅仅是滋养万物的春雨,更化作了涤荡污秽的清流,化作了守护生命的壁垒!翠绿色的光华在她周身内敛流转,不再仅仅是治愈的柔光,更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铮铮之气!
二月杏花,于春寒中傲然绽放,其性温润,其骨铮铮!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警示玉石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苏念卿瞬间警醒,收敛气息望去,只见凌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回归,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与秽气对抗后残留的煞气。
“情况比预想的棘手。”凌昭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略快,“外围明暗哨增加了三倍,阵法节点全部激活并联动,地下核心的能量反应极其活跃……他在等着‘盛宴’开始。”他言简意赅地同步了侦查到的情报,“明日,将是一场硬仗,几乎没有迂回的空间。”
苏念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畏惧。她站起身,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和沉静的侧脸。
“我知道了。”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凌昭从未听过的、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刚才那几个小时的煎熬与等待,已将她淬炼成另一把利刃。“他布下天罗地网,等的是一把钥匙。那我就去,但我会让他知道,我这把钥匙,也能搅碎他的锁芯!”
凌昭看着她。此刻的苏念卿,眼神清澈而坚定,之前那份因善良而生的彷徨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而真实存在的激动和欣赏。他不再多言,只是重重点头。
“天快亮了,休息片刻,养精蓄锐。”他沉声道。
两人不再交谈,在竹林隐蔽处各自调息,等待着黎明过去,等待着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正午来临。
次日,正午时分。
阳光试图驱散“清漪园”上空的阴霾,却只投下些惨白的光斑。凌昭与苏念卿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按计划,兵分两路。”凌昭低语。
“好。”苏念卿颔首。
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将砭石手串在腕间扶正,然后毅然转身,不再隐藏,径直朝着那扇吞噬光线的正门走去。
仁心已淬铁骨,利刃即将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