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海城浸染成一幅由霓虹与暗影交织的现代浮世绘。
在城市一隅,一间略显陈旧但整洁有序的公寓内,卫风猛地从书桌前惊醒,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他刚才不过是趴在堆满古籍和打印资料的桌上小憩片刻,那个纠缠他数日的噩梦便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真实感。他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眼前唯一的光源是海城大剧院那宏伟的舞台。陶夭夭正在台上起舞,身姿翩跹,桃红色的舞衣如同燃烧的火焰,美得惊心动魄。她的笑容明媚,眼中盛满了星光——那星光,在梦中,清晰地映照出秦宇飞温柔含笑的倒影。
然而,下一秒,舞台上方那盏华丽巨大的水晶吊灯,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摇晃,裂纹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爬满灯体。吊灯的光芒变得诡谲且妖异,投射下的不再是明亮的光束,而是粘稠如血的暗红色秽气,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感。
他看到陶夭夭的舞步开始凌乱,那原本华美的桃红色舞衣不再是荣耀的象征,反而像活物般骤然收紧,缠绕着她的肢体,如同汲取养分的藤蔓,疯狂吞噬着她的生命力与灵气。她脸上幸福的笑容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痛苦,她挣扎着,琥珀色的眼眸中星光碎裂,向他投来无助而绝望的目光……
而在舞台最深处的阴影里,那个白天才见过,穿着优雅大衣的模糊轮廓——秦宇飞,正悄然站立。他脸上依旧戴着那副精致完美的“微笑”面具,眼神却冰冷如同镜面,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夭夭!”
卫风低吼一声,彻底从噩梦中挣脱。他大口喘着气,环顾四周,熟悉的书架上摆着家传的罗盘和几件他淘来的老物件,墙上挂着他自己拍摄并装裱的几幅城市光影照片,环境虽不奢华,却自有其清雅底蕴。这才是现实,一个没落玄学世家传人,靠着偶尔接些风水咨询和商业摄影维持体面生活的现实。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桌面摊开的一本泛黄的民俗图录上,其中一页正是关于“桃花流霞佩”的记载,旁边还有他密密麻麻的手写笔记。这噩梦,这近期反复出现的不祥预感,还有他卜算出的、笼罩在海城大剧院上空与【火】之秽气相关的阴霾,都尖锐地指向那个他认识多年的女孩陶夭夭,以及她那位完美得令人不安的男友,秦宇飞。
记忆的闸门打开。
大学时代,摄影社为舞蹈社拍摄宣传照。他是那个躲在镜头后、习惯用取景框来保持安全距离的学长;她是那个在舞台上肆意绽放,仿佛周身都萦绕着光晕的桃衣少女。快门按下的瞬间,他捕捉到她跃起时的一个回眸,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不染尘埃的纯粹笑意。那一刻,他的心仿佛也被那光芒击中。然而,家道中落的自卑,自身性格的敏感内敛,让他始终将这份好感深埋心底,从未敢逾越雷池半步。毕业后,她成了耀眼的明星舞者,活跃在聚光灯下;他则守着日渐凋零的家学,在现实与传承的夹缝中挣扎。交集渐少,但他始终默默关注着她的消息,那份年少时便埋藏心底的微光,也从未真正熄灭。
他知道自己与她的世界已有云泥之别,所以只是安静地做个遥远的观众,祈愿她一切安好。
可现在,这预知的画面,这直指秦宇飞的不祥之感,让他无法再安然坐在观众席。那个男人,像一头披着华美外衣的猎食者,正将毫不知情的她,引向精心布置的陷阱。
天光微亮,卫风几乎一夜未眠。他仔细洗漱,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和休闲外套,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他背起那个装有家传罗盘和胶片相机的背包,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吸入些许勇气,走出了家门。
他需要去确认,去印证梦中的警示。
上午时分,海城大剧院附近的咖啡馆。卫风选择了一个靠窗的隐蔽位置,点了一杯美式,目光却不时投向剧院的方向。在这里“偶遇”,比直接唐突地找上门要自然得多。
临近中午,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陶夭夭和梅知雪、凌昭一起从剧院走出来。而她的身边,赫然正是秦宇飞。他依旧姿态从容,手臂自然地环着陶夭夭的肩,微微侧头听着她说话,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陶夭夭仰头看他,眼中满是依赖与幸福。
卫风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拿起相机,装作拍摄街景,实则调整焦距,运用家传的“相气”之法,谨慎地观察着陶夭夭。
镜头里,她依旧明媚动人。然而,当他凝神细看,却清晰地“看”到,在她周身活跃的火灵气外围,缠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与阳光融为一体的桃红色秽气。这与他梦中那噬主舞衣的颜色竟如出一辙!那秽气如同有生命的丝线,正随着她因秦宇飞而起伏的情绪波动,微微扭动、生长,带着一种不祥的甜腻感。而秽气的源头,隐隐指向她身边那个笑容完美的男人!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不是错觉!真的有东西缠上她了!而且与秦宇飞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似乎是感应到他过于专注带着探查意味的视线,走在陶夭夭身旁的凌昭,目光倏地如冷电般扫向他所在的方向,带着明显的审视和警告。
卫风心中一惊,立刻压下相机,若无其事地端起咖啡杯,避开了那道锐利的视线。他知道凌昭是修行之人,感知敏锐。在情况未明,尤其是秦宇飞这个危险人物就在陶夭夭身边时,他不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可能会打草惊蛇,甚至给夭夭带来更大的危险。
他看着陶夭夭在秦宇飞的呵护下,说笑着与众人走远。那个戴着微笑假面的男人形象和缠绕着她的桃红色秽气在他脑中不断回响,带来阵阵寒意。自卑和理智告诉他,现在的他,一个“神棍”一样的落魄传人,贸然上前说出什么噩梦、秽气和关于她完美男友的可怕猜测,只会被她当成疯子,被秦宇飞反制,甚至可能被凌昭当成威胁清除。
可是,难道就因为这可悲的顾虑和自身的无力,就眼睁睁看着她被蒙蔽,走向那个注定的陷阱吗?
他痛苦地闭上眼,梦中陶夭夭那无助绝望的眼神与现实中她依偎着秦宇飞的幸福笑容反复交织,撕裂着他的心。
最终,他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许久未曾拨打的、属于陶夭夭的绿信头像。对话还停留在半年前她演出成功的祝贺与他的点赞。他犹豫再三,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信息。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弄清楚那桃红色秽气的具体运作方式,需要找到能破局的方法,以及能让她、让梅知雪他们相信的契机。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桌上那本图录记录的“桃花流霞佩”。或许,这不仅仅是一件蕴含灵力的古物,更是破开这迷局的关键线索?
他收起东西,默默结账离开。背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孤独落寞,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却燃起了沉默而坚定的火焰。他不能现身,但他绝不会放手不管。他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暗处守护那份他珍视了多年的美好,直至撕开那张完美的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