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京城的桃花就漫山遍野地开了。贡院外挤满了等待春闱放榜的考生,青色的衣袍攒动,像涌动的春潮。赵珩带着赵瑾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攒动的人头,忽然问:“阿瑾觉得,这些读书人里,将来能为朝廷效力的有多少?”
赵瑾今年已七岁,穿着小小的锦袍,眉眼间已有了少年人的模样。他望着那些踮脚张望的考生,认真道:“儿臣觉得,能忍住寒窗苦读的,心性定不会差。只是……怕有人用旁门左道上榜。”
赵珩挑了挑眉,颇为意外:“哦?你怎么知道?”
“先生教过《史记》,里面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赵瑾抬头,“春闱能决定前程,总会有人动心。”
赵珩笑了,摸了摸他的头:“说得好。这也是为何父皇要亲自监场——不仅要选有才学的,更要选品行端正的。”
可放榜那日,还是出了乱子。
榜首的考生名叫柳青云,是江南来的寒门学子,文章写得极好,连太傅都赞不绝口。可放榜第三日,就有人击鼓鸣冤,说柳青云的试卷是抄袭的,原作者是他同客栈的考生,考前突发急病去世了。
击鼓的考生名叫周明轩,是京官之子,此次春闱只中了二甲,他手里拿着所谓的“原稿”,哭得涕泪横流:“柳青云偷了王兄的心血!求陛下还王兄一个公道!”
案子很快交到了大理寺。苏璃在坤宁宫听说此事时,正在看赵瑾临摹的《兰亭集序》。李氏在一旁道:“听说那周明轩的父亲是吏部侍郎,和太后的娘家沾亲带故。而柳青云……据说当年受过沈先生的指点。”
苏璃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沈文虽已去世多年,但其在江南文人中的声望仍在。这案子看似是抄袭之争,实则怕是有人想借此打压江南士子。
“张院判最近去过大理寺吗?”苏璃问。
“去过,说是给那去世的王考生验过尸,说是急病猝死,没什么可疑的。”李氏道,“只是柳青云一口咬定没抄袭,说自己的文章是十年前就开始构思的,还有手稿为证。”
“手稿在哪?”
“被大理寺收着了,说是要比对字迹。”李氏压低声音,“但秦风查了,大理寺的主审官是周侍郎的门生。”
苏璃放下笔,走到窗边。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风吹过,落了一地花瓣。她想起沈文当年说的话:“笔墨能写锦绣文章,也能藏龌龊心思。”
“让秦风去取柳青云的手稿,悄悄送到我这里来。”苏璃道,“再让沈徒弟来一趟,他认得沈先生的笔迹,或许能看出些门道。”
沈徒弟赶来时,手里还拿着支狼毫笔,显然是刚在画社作画。他接过柳青云的手稿,只看了几行,就肯定道:“娘娘,这手稿是真的。您看这‘之’字的收笔,带着江南笔庄特有的飞白,是十年前的老墨,市面上早就没有了。”
他又拿起周明轩提供的“原稿”,皱眉道:“这纸是去年的新纸,墨迹也新鲜,倒像是仿的柳先生的笔迹,只是少了那份常年苦读的滞涩感。”
苏璃心里有了数。她将手稿交给秦风:“送去给陛下,就说是我偶然发现的,让他亲自比对。”
赵珩看到手稿时,正在御书房和大理寺卿议事。他指着手稿上的墨迹,对大理寺卿道:“你自己看,这墨迹的氧化程度,至少有八年了。周明轩说这是王考生去年写的,可能吗?”
大理寺卿额头冒汗,嗫嚅着说不出话。
赵珩冷哼一声:“周侍郎想借春闱打压异己,也得看看朕答不答应!传旨,柳青云仍为状元,周明轩诬陷同僚,取消功名,永不录用!大理寺主审官包庇纵容,贬为庶民!”
案子很快了结。柳青云穿着状元红袍,亲自到坤宁宫外叩谢,声音哽咽:“臣……谢皇后娘娘明察秋毫。”
苏璃让李氏递给他一包点心:“好好为官,莫负了自己的才学,也莫负了天下百姓的期望。”
柳青云叩首而去。赵珩走进来,看着苏璃手里的手稿,笑道:“还是你细心。若真让周侍郎得逞,不知寒了多少寒门学子的心。”
“不过是不想让笔墨蒙尘罢了。”苏璃将手稿收好,“沈先生当年总说,文章是天下公器,不该成为私斗的工具。”
窗外的桃花还在落,墨香混着花香,弥漫在殿宇间。苏璃知道,这春闱案只是小风波,朝堂上的争斗永远不会停歇。但只要守住本心,明辨是非,总能让那些龌龊心思,藏不在阳光下。
而赵瑾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小小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好像明白了,父皇母后守护的,不仅是这宫墙里的安稳,更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那点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