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被押入宗人府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京城。据说皇帝震怒,摔碎了御案上的霁蓝釉笔洗,指着二皇子的鼻子骂了三个时辰,最后撂下句“永世圈禁,不得踏出府门半步”,才算作罢。
静心苑的藤蔓又爬高了几寸,雨柔坐在廊下翻着新送来的卷宗,指尖划过“二皇子党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三十多个名字,从各部侍郎到禁军偏将,几乎渗透了半个朝堂。
“姑娘,”青禾端来一碗冰镇酸梅汤,“暗卫来报,二皇子府的人正在偷偷转移账本,好像想把贪墨的罪名都推到已故的丞相头上。”
雨柔舀了勺酸梅汤,冰凉的甜意漫过舌尖:“让他们转移。账本留着也是祸害,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给丞相的旧部——他们恨二皇子借刀杀人,定会把这些账抖搂出来,省得我们动手。”
青禾眼睛一亮:“姑娘是想让他们狗咬狗?”
“不然呢?”雨柔放下瓷碗,目光落在卷宗末尾那个模糊的名字上——“卫指挥使 秦?”,后面的字被墨渍晕染了,看不清,“这个秦指挥使,查到是谁了吗?”
“查了,”青禾递过一张画像,“是暗卫营的现任指挥使,姓秦名岳,据说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十年前从西境调回来的,一直不太露面。”
画像上的男子穿着玄色劲装,眉眼深邃,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线,唯独左耳后有颗小小的朱砂痣,看着竟有几分眼熟。
雨柔的指尖在朱砂痣上顿了顿。这痣的位置,像极了当年林御史书房里那幅《射猎图》上的少年——那是林御史早夭的长子,据说五岁就能开弓,可惜十岁那年染了天花没了。
“他的生辰,和林家长子对得上吗?”
青禾愣了一下,连忙翻出暗卫的卷宗:“对!秦岳的生辰,正好是林家长子的忌日!”
雨柔的心猛地一跳。当年林家长子“病逝”,正是丞相一手操办的后事,对外只说是“尸骨无存,火化了事”。难道……
“去查秦岳的左臂,”她声音有些发紧,“林家长子小时候被马踢过,左臂有块月牙形的疤。”
青禾应声而去,廊下只剩下雨柔一人。风拂过藤蔓,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絮语。她拿起那枚合二为一的虎符,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忽然想起林忠死前没说完的话——“证据在御花园的……”,后面会不会就是“暗卫营”?
林御史当年把长子送到西境,假死脱身,再让他以“秦岳”的身份回到京城掌管暗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翻案?这盘棋,竟布了整整十年。
未时刚过,青禾匆匆回来,脸色激动得发红:“姑娘!查到了!秦指挥使左臂确实有月牙形的疤!而且……而且他贴身戴着块玉佩,上面刻着个‘林’字!”
果然是他!
雨柔捏紧虎符,指腹摸到上面凹凸的纹路——这虎符不仅能调动暗卫,更是林家血脉相认的信物。秦岳这些年隐在暗处,怕是早就认出了自己,却迟迟不露面,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在哪?”
“在暗卫营的了望塔上,说是……想请姑娘去一趟,有东西要交还给您。”
暗卫营藏在皇城西北角的密林中,了望塔高耸入云,站在塔顶能俯瞰半个京城。秦岳背对着入口,玄色披风被风掀起,露出左臂隐约的疤痕。
“德妃娘娘。”他转过身,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左耳后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雨柔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当年林家旧账上,“西境粮草”的记录总是语焉不详——那是林家长子在暗中接应,用“损耗”的名义,把真正的粮草送到了抗敌的义兵手里。
“家父常说,”秦岳从怀中取出个陈旧的木盒,“若遇危难,可凭虎符信您。这块账册,是他临终前托人交给我的,说能证明林家清白。”
木盒里是半本泛黄的账册,上面用朱笔标注着每一笔粮草的真实去向,末尾盖着林御史的私章,与布防图上的印章分毫不差。
雨柔的指尖划过那些字迹,忽然问道:“翠儿……是你的人?”
秦岳的眼神暗了暗:“是。她爹娘是西境义兵的遗孤,我让她留在您身边,本想护您周全,没想到……”
没想到被二皇子利用,差点坏了大事。雨柔想起翠儿最后那个求救的眼神,或许她那时就想说出真相,却没了机会。
“她的家人,我会安顿好。”
秦岳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感激:“谢娘娘。”
风从塔顶呼啸而过,吹得披风猎猎作响。雨柔望着远处的宫墙,忽然明白秦岳为何现在才露面——他在等二皇子倒台,等朝堂的风浪稍平,等一个能让林家彻底翻身的时机。
“暗卫营里,还有多少林家旧部?”
“过半。”秦岳的声音陡然坚定,“只要娘娘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以……”
“不必。”雨柔打断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扳倒丞相,斗垮二皇子,只是第一步。朝堂深处还有许多看不见的暗流,比如那位看似不问世事的皇后,比如几位手握兵权的藩王,甚至……那位看似信任她的皇帝。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今日能倚重她查案,明日也能为了平衡朝局,将她推出去当替罪羊。
“你们继续隐在暗处,”雨柔将账册收好,“留意藩王的动向,尤其是手握兵权的靖王。”
秦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娘娘是担心……”
“靖王镇守北境十年,手握十万铁骑,最近频频上书要‘回京述职’,恐怕没那么简单。”雨柔望着北境的方向,那里的云层黑压压的,像要压到城头上,“虎符的威力,不止于此。若真有那一日,或许要靠你们守住这京城。”
秦岳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走下了望塔时,夕阳正染红天际。青禾低声道:“姑娘,您说靖王会不会和二皇子一样,想……”
“他比二皇子聪明得多。”雨柔的声音很轻,“二皇子用阴谋,他多半会用阳谋——比如‘清君侧’,比如‘拨乱反正’。”
而她,很可能就是那个被冠上“奸佞”之名的“君侧之患”。
回到静心苑时,宫人们的眼神都变了,不再是之前的小心翼翼,而是多了几分敬畏。连负责看守的禁军,见了她都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不像看管,反倒像护卫。
雨柔知道,这是虎符的余威,是秦岳在暗中打点的结果。但这敬畏之下,藏着多少算计,就不得而知了。
她坐在窗前,看着藤蔓在月光下投下的影子,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靖王、皇后、皇帝……下一个要落子的,会是谁?
账册在怀中发烫,虎符在袖中冰凉。这盘棋,她必须继续下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