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抬起头,月光下,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仔细打量着自己这位传说中的仙人大哥。
那身青色的衣袍,料子说不出的好,在月色下似乎都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苦笑,又重新低下了头。
“大哥,你离家太久了,不知道凡尘俗世的难。”
在他看来,大哥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过的都是神仙日子,又怎会理解他们这些凡俗之人的苦楚与烦恼。
说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大哥的烦心罢了。
陈平没有追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六岁的弟弟,看着他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被愁绪笼罩的眉眼,心中轻轻一叹。
“我离家多年,我心中最挂念的就是爹娘,还有你阿姐。”
“这次回来,看到爹娘身体还算硬朗,看到你姐姐嫁得良人,生活美满,我这心里,才算是真正放下了一块大石。”
“我或许不懂官场,不懂你们读书人的事情。但我懂,我们是一家人,你的烦恼,就是我的烦恼。”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架子,就像是任何一个离家多年归来的兄长,在对自己的弟弟说着心里话。
陈安那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他内心的那道壁垒,似乎在这平淡的话语中,被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压在心底的石头,尽数吐了出来。
“不是我的事……是姐夫。”
“姐夫他……学问是真的好,镇上的先生都说,他有状元之才,去年秋天的乡试,所有人都以为姐夫必定高中,光耀门楣……”
说到这里,陈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愤恨与不甘。
“可结果,却名落孙山。”
“后来我们才辗转打听到才知道……才知道是县里一个姓王的豪绅,花了重金买通了主考官,硬生生把他给挤了下去,把名额给了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姐夫为人最是正直清高,知道这等龌龊事后,整个人都变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出来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心里那股气散了,变得有些……有些消沉。”
陈安攥紧了拳头,脸上满是为姐夫不平的怒火,和对未来的迷茫。
“我敬重姐夫,也一直以他为榜样,可看到他这样,我心里就堵得慌,这圣贤书读下去还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抵不过人家沉甸甸的银子。”
说完,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大哥,你看,这就是凡人的事。龌龊,无奈,却又无能为力,就算您是仙人,能移山填海,总不能去把那个考官给杀了吧?这凡俗的官场,有它自己的规矩,您也管不了。”
他以为,自己这位仙人大哥,听完后要么会跟着叹息,要么会说一些无力的安慰之词。
然而,陈平听完,却只是沉默了片刻。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确实不能直接去插手凡俗的官场。”
陈安闻言心中有些失望。
果然……
不待他多说,陈平的声音接着传来,“我当然可以杀了这个王员外,那明日会不会又冒出个李员外、张员外?我不可能永远守在你们身边,替你们扫清所有障碍,那不是帮你们,是害了你们。”
陈安一愣,他虽然心中愤懑,但也确实没敢想过要取人性命。
陈平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
这个弟弟,本性还是纯良的。
“不过,手段分很多种。”
在陈安错愕的注视下,他将手伸到腰间的储物袋上,轻轻一抹。
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陈平将布袋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打开看看。”
陈安将信将疑的走上前,解开了袋子的绳口。
下一刻,一片灿烂的金色光芒,瞬间从袋口溢出,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袋子里装的,赫然是满满一袋,黄澄澄的金锭!
“这……这是……”陈安惊得倒退一步,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他这辈子,又何曾见过如此多的黄金!
陈平的语气依旧平淡,“你姐夫有才华,有风骨,他缺的不是学问,只是一个机会,和一些……能让他抓住机会的敲门砖。”
“你拿着这些钱,明天交给你姐夫,让他不要再憋在这小小的青石镇,去州府,甚至去京城,用这些钱去拜访那些成名的大家,用这些钱去结交那些有潜力的同窗,用这些钱去疏通那些必要的关节。”
陈平看着目瞪口呆的弟弟,一字一句地说道:“当他有了名师的赏识,有了人脉的帮衬,再加上他自身的真才实学,下一次乡试,乃至会试,谁还敢轻易将他挤下去?谁又敢不卖他一个面子?”
“凡俗世界,有凡俗世界的规则,金钱,就是这规则里,最直接有效的力量。”
他呆呆地看着桌上那袋黄金,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大哥。
他本以为,这位仙人哥哥会用雷霆手段,快意恩仇,却没想到,他解决问题的方式,竟是如此的……接地气。
却又如此的直接有效。
这一刻,陈平在他心中的形象,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仙”,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智慧,有担当的“兄长”。
陈安心底那块郁结了许久的巨石,轰然粉碎。
他看着陈平,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的迷茫与颓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希望与坚定。
他知道,自己和姐夫的未来,从今晚开始,将彻底不同。
心结解开,陈安心情大好,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缠着陈平问了许多宗门里的事情,直到深夜才意犹未尽的回房睡去。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陈平正在房间里盘膝打坐,吐纳着此地稀薄的天地灵气。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极为嚣张的叫骂声,紧接着,是“砰!砰!砰!”的巨大拍门声,仿佛要将那扇朱红色的木门给拆了。
“林生!你个穷酸秀才给老子滚出来!别以为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就没事了,今天不把利钱交出来,老子就拆了你的房子,拿地契来抵!”
陈平缓缓睁开眼,一抹寒光,在他的眸底深处悄然闪过。
他收功起身,面无表情地朝着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