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蓉的身体猛地一僵,绝美的脸庞因剧痛而瞬间扭曲,却又在下一刻,仿佛释然般,艰难地、努力地,朝着杨锦的方向,挤出了一个无比凄美、饱含无限眷恋与诀别的微笑。
随即,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烛火,迅速黯淡、熄灭。
“嗯?”赵无极完全没料到赵蓉竟如此刚烈,他握着穿透赵蓉身体的剑柄,虽然不是亲生的女儿,但多年的相处也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心中勾起一丝隐痛。
最大的护身符…也没了!
“快走!”他咬牙猛地抽回长剑,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最后看了一眼倒下的赵蓉和扑上来的周海通。
趁着众人被这惨烈一幕震慑的瞬间,朝着碧林宫深处亡命狂奔。
柳如烟面目冷峻,紧随其后,紧跟着仓皇逃遁。
“蓉儿——!”周海通如同疯魔,连滚带爬地扑到赵蓉身边,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血般的悲嚎。
这哭声,饱含着一位父亲痛失爱女的绝望与苍凉,穿透了弥漫的血腥,刺人心魄。
哭声也劈入了杨锦那被冰冷剑意占据、一片死寂的脑海深处!
“蓉…儿…?”
杨锦那空洞无物的眼眸中,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碎裂,极致的痛苦与茫然瞬间涌现。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落在周海通怀中那具被鲜血染透、胸前绽开血洞的娇躯上。
那张苍白如纸、却凝固着凄美笑容的脸庞,清晰地映入他逐渐恢复焦距的瞳孔!
“噗——!”
仿佛一柄无形的匕首狠狠扎在胸口,杨锦浑身一震,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眼前瞬间被黑暗和血色淹没,体内强行支撑的剑意如同潮水般轰然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疲惫。
“呃啊…!”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无锋剑“当啷”一声脱手坠地。
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之中。
鲜血,从他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襟。
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残阳,终于完全沉入西山。
暮色四合,天地间一片凄迷的暗红。
碧林宫前的岸边,尸骸枕藉,血流漂杵。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晚风中,经久不散。
周海通抱着女儿渐渐冰冷的身体,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赵琼也跪在一旁,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襟。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落,给这片屠杀场披上了一层惨淡的银纱。
杨锦感觉喉头一阵湿润,悠悠转醒。
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周海通布满血丝、悲痛欲绝的脸庞,他正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杨锦嘴角的血迹。
杨锦茫然地转动眼珠,看到了不远处静静躺在母亲怀中、被月光笼罩的赵蓉。
她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外衫,遮住了伤口,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赵琼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泪水无声滑落。
杨锦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赵蓉那安详却再无生气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两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汹涌而出,滑过沾满血污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最终…他还是没能救下她。
那份沉甸甸的承诺,那份想要守护的心愿,终究…化作了泡影。
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呆呆地望着被血月染红的夜空,心如死灰。
第二日,晨光熹微。
杨锦强撑着伤疲交加的身体,与周海通在哑巴船夫的帮助下,寻来一条小船。
他们将赵蓉小心地安置在船中,她如同睡着了一般。
小船载着悲伤,缓缓驶离了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驶离了噩梦般的碧林宫。
几经辗转,他们在一个宛如世外桃源般宁静安详的小村落靠岸。
哑巴船夫竟也早已在此等候,他默默地帮忙打点一切。
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与昨日的碧林宫恍如隔世。
在村后一片开满各色野花的向阳山坡上,众人为赵蓉举行了最后的告别。
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有最深沉的哀思。一抔抔黄土,掩埋了芳魂,一座小小的新坟,静卧在烂漫的花海之中。
墓碑上,只简单地刻着“爱女赵蓉之墓”。
杨锦独自一人,久久伫立在坟前,他望着那小小的墓碑,望着在风中摇曳的缤纷花朵,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赵蓉那明媚如春阳的笑容,听到了她清脆如银铃般的呼唤…
然而,当清风吹过,花影摇曳,一切又归于沉寂,只剩下墓碑冰冷的触感。
周海通和赵琼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江湖的腥风血雨,权力的倾轧争夺,爱女的惨死…这一切让他们心力交瘁,万念俱灰。
“江湖…再与我们无关了。”周海通声音沙哑,眼神疲惫而空洞,
“我们…就在此陪着她吧。守着蓉儿,守着这份最后的安宁。”
杨锦深深一揖,无言以对,他心中充满了自责,却也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
哑巴船夫默默地拍了拍杨锦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理解与宽慰。
他比划着手势,那意思分明是:“走吧,江湖路远,血雨终有停歇时。
活着的人,还要走下去…一切,终将会过去…”
杨锦看着哑巴大哥慈和而坚定的眼神,没想到一个不能说话的船夫,竟然对人生有这么深刻的感悟。
杨锦点了点头,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
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花海中的孤坟,仿佛要将这景象刻入灵魂深处。
哑巴撑着小船,将杨锦送到了当初与古丽娜分别的岸边。
晨曦微露,薄雾笼罩着平静的湖面。岸边,一个熟悉而孤单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翘首以盼。
正是古丽娜!
她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清丽的脸庞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与难以掩饰的担忧。
当看到小船靠岸,看到那个浑身浴血、形容憔悴却依旧活着的身影时,古丽娜眼中瞬间涌上了热泪。
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后怕,如同归巢的乳燕,快步冲上前去,张开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杨锦!
“杨锦!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古丽娜的声音哽咽着,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杨锦的肩头。
这拥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欣喜,更饱含着深沉的哀伤与疲惫。
她知道,他一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惨烈。
杨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抬起沉重的手臂,轻轻回抱了怀中的少女。
这久别重逢的温暖,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些许寒意,却也勾起了更深沉的悲凉。
他无言,只是将脸深深埋入古丽娜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发间,贪婪地汲取着这人间仅存的、一丝真实的暖意。
两人默默相拥良久。
后来,他们回到了青州府,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
古丽娜看着杨锦虽然伤痕累累却终究平安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她聪慧而敏感,从杨锦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到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悲痛和必须独自承担的沉重。
她知道,属于他的风暴远未平息,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面对,太多的伤口需要时间去舔舐。
离别之时,两人站在熙攘的城门外。没有过多的言语,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保重。”古丽娜抬起头,眼中含着水光,声音轻柔却坚定。
“珍重。”杨锦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一个深深的、无声的拥抱,仿佛要将对方的气息刻入骨髓。
然后,两人同时松开手,转身。
古丽娜朝着寨子方向,步伐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
杨锦则背起无锋剑,身影融入通往未知远方的官道人流,脊梁挺直,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寂。
没有约定归期,没有承诺再见。
江湖路远,风波险恶。此一别,山高水长,再见或许已是经年,亦或是…此生再无重逢之期。
唯有那一声珍重,在风中飘散,诉说着乱世儿女的无奈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