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看着那小女孩,鼻子猛地一酸,心中刺痛:
“云儿……此刻不知身在何方?可曾挨饿受冻?”
黯然神伤之际,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从旁边走过。
老头头发蓬乱如草,腰板却挺得笔直,腰间挂着一个磨得油光发亮的酒葫芦。他偷偷瞄了一眼跪地的小女孩,恰好与女孩怯生生的目光对上。
老头像被烫到一般,慌忙别过脸去,加快脚步,想假装没看见,赶紧从两人面前走过。
可走出没几步,他又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脚,猛地停下。迟疑片刻,终于转身走回小女孩面前。
他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仅有的四枚铜钱,摊在手心,对小女孩道:
“丫头,不是爷爷小气。这四文钱……是要打酒喝的。
全给了你,老头子今天就没酒下肚啦!喏,给你两文,咱们一人一半,成不?”
也不等小女孩道谢,他飞快地将两枚铜钱丢进破碗里,像是怕女孩反悔追讨似的,起身几步就蹿开了。
跑到旁边一个酒摊,急急地打了两文钱的劣酒,灌了一大口,还特意转过头,朝小女孩这边扬了扬酒葫芦,仿佛在证明自己没骗人,神情颇有些孩子气的认真。
杨锦看得哑然失笑,这老头行事古怪,心地倒是不坏。
他不再犹豫,走到那对母女面前,从怀中掏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轻轻放入小女孩冰凉的手中。
老妇人看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拉着女孩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地哭谢。杨锦不忍多看,转身快步走进酒楼。
那老头见女孩得了这么大一锭银子,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仰头猛灌了一大口酒,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再看那赠银的少年,眉宇间隐有正气,已大步流星进了酒楼。
时近正午,酒楼内食客盈门。
杨锦刚在角落空桌坐下,点了几个家常菜,筷子还没拿起,那古怪老头已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他旁若无人,一屁股就坐在了杨锦对面,顺手朝小二吆喝:
“伙计,添双筷子!”
筷子未至,老头已迫不及待地在油渍麻花的衣襟上蹭了蹭手,直接伸手从杨锦面前的菜碟里抓起一片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咽下去后美滋滋地抿了口酒,一脸满足。
小二以为两人相识,虽见老头邋遢,也不好阻拦,只得摇头去取筷子——毕竟那少年看着不像付不起账的主。
杨锦看着这自来熟的老头,一时无语。转念一想,独自吃饭也闷,身上银钱也足,便由他去了,自顾自吃起来。
老头像是饿了三天,风卷残云,吃得啧啧有声,引得邻桌食客纷纷侧目皱眉。
杨锦稍一愣神的功夫,老头已将桌上饭菜扫荡一空,仿佛杨锦不存在一般。看着光溜溜的盘子,老头意犹未尽,扭头又朝小二喊道:
“小二!再加一只香酥鸡,一斤爆酱黄牛肉!
一盘苦笋炒腰花,再来壶上好的杏花酿!”
“好嘞!二位爷稍等!”小二高声应着,屁颠颠跑向后厨。
杨锦微微蹙眉,随即摇头失笑。如此厚脸皮蹭吃蹭喝,倒也少见。
但想到他肯分一半酒钱给乞儿,便也懒得计较。
两人默然对坐,杨锦不问,老头也不搭话。
待老头酒足饭饱,又将空酒壶重新灌满,这才跟着结了账的杨锦走出酒楼。
杨锦打算即刻出城,此地已露形迹,又有神秘杀手出没,不宜久留。
谁知刚走出一段,那老头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杨锦往东,他便往东;
杨锦折向西,他也转向西。始终保持着几丈距离。
杨锦无奈,转身走到老头面前,笑道:“老伯,您为何一直跟着我?”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跟着公子有肉吃,有酒喝,老头子就不用为肚皮发愁啦!”
杨锦一时语塞,实在不知如何应对,索性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老伯,这些银子您拿着,足够几日花销了。”
老头看也不看银子,摆手道:
“老头子一天只吃三顿饭,喝一壶酒,要银子作甚?多了累赘!”
杨锦愕然,还有嫌银子多的?他无奈转身,加快脚步。
老头也跟着提速,他慢下来,老头也放慢。始终甩不脱。
杨锦心念一动,转入一条僻静小巷。走到拐角处,身形陡然加速,暗运轻功,如鹞子般翻过几道院墙,落回主街。
回头望去,已不见老头身影,他松了口气,抹了把汗。
岂料刚走出没几步,就见前方路边一块大石上,那老头正悠闲地坐着,抿着壶中酒,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杨锦瞬间明白过来!
心中暗惊:这哪里是什么落魄老丐!从酒楼点菜时的理直气壮,到此刻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自己前头,一个六旬老人面不红气不喘,分明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他暗暗提气,上前抱拳问道:
“老前辈,您究竟为何紧跟着晚辈?以前辈的身手,断不会愁衣食酒水吧?”
老头灌了口酒,哈哈一笑: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老头子见少侠年纪虽轻,却能对贫苦之人慷慨解囊,又非斤斤计较之辈。
如此良材美质,老头子看着欢喜,自然想亲近亲近。”
杨锦正色道:“前辈,晚辈此去临安城寻亲,尚有七八百里之遥。
一路风餐露宿,凶险难料。前辈实在不必跟着晚辈受苦。”
老头不以为然,拍拍屁股站起来:
“巧了!老头子四海为家,也是云游四方。待我办完手头一点小事,正好陪小友走一趟临安城!
好些年了,也该去会会老朋友了……”
说着,他目光投向远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感伤。
杨锦虽也是孤身漂泊,但深知前路凶险,不愿连累无辜。
他坦诚相告:“前辈,实不相瞒。晚辈仇家众多,且个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
此去临安,无异于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实在不敢连累前辈……”
话未说完,老头便豪迈地一挥手打断:
“嗨,老头子命硬得很!
连你这娃娃都不怕,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好怕的?”言罢,他迈开步子便走,边走边放声吟道: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杨锦听得微微一怔,这洒脱不羁的诗句,倒与这古怪老头的气质颇为相合。
他不再犹豫,快步跟上,问道:“前辈,我们此刻往何处去?”
老头头也不回,晃了晃酒葫芦:“天色尚早?当然是找个舒坦地方,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