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婆那双白眼瞳似乎能洞穿人心,她感知到杨锦翻腾的疑虑与震惊,却并未多言,只是唇角牵起一丝浅笑。
她枯瘦的手指轻叩桌面,口中已然吟诵起晦涩古老的咒诀,声调低沉而富有韵律,仿佛与冥冥中的天道沟通。
诵毕,她自怀中取出一把五彩斑斓、温润生光的奇异石子,信手抛洒在面前的紫檀木桌上。
石子落定,呈现出一种玄奥难言的格局。
鬼婆婆伸出食指,以指尖细细触摸每一颗石子的位置、朝向乃至点数,她那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凝视”着石阵透露出的天机。
起初,她眉头深锁,面色凝重如铁,仿佛触及了某种大凶之兆。
但随着指尖在石阵上缓缓移动,她的神情逐渐舒展,甚至流露出一种释然与欣慰,仿佛乌云散尽,窥见了一线生机。
“杨少侠,”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充满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与我道家一脉,福缘深厚,纠缠甚深。
此乃天命,避无可避。”
她摸索着,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锦盒。
那锦盒样式古朴,毫无纹饰,触手冰凉,似木非木,似玉非玉,透着一股沧桑之气。
“此物,你需好生保管。”
鬼婆婆将锦盒推向杨锦方向,
“待你自长生门归来之后,方可打开观看。
内中所藏,于你将来有莫大用处,或可解你厄难,或可指你迷津。切记,切记!”
杨锦心中疑窦丛生,这突如其来的赠物与嘱托,着实诡异。
但他见鬼婆婆神情肃穆,不似作伪,便依言接过锦盒。
入手竟沉甸甸的,远超其体积该有的分量。
“婆婆厚赠,晚辈感激。
却不知……婆婆先前所言,需晚辈应允之事,究竟为何?”
他接了盒子,便应了“算一卦,答应一事”的约定。
鬼婆婆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手掌。
掌声过后,厅堂侧门悄然开启,那名红袍侍女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娃走了进来。
女娃身穿红底碎花的棉袄,扎着两个小揪,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宝石,灵动剔透,带着不染尘埃的纯真。
她似乎与鬼婆婆极是亲昵,一进来便脆生生地问道:
“婆婆,你是不是要把妞妞送走了呀?”声音娇嫩,却带着一丝超乎年龄的懂事。
鬼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漾开真正的、带着慈爱的笑容:
“妞妞真聪明。既然猜到了,婆婆也就不瞒你了。”
她摸索着抓起桌上一颗最为圆润的五彩石,朝小女孩的方向递去,
“来,把这个带上,作为对婆婆的念想。”
妞妞乖巧地跑上前,接过石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小口袋里,然后又主动扑进鬼婆婆怀里,用力抱了抱。
鬼婆婆搂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动作缓慢而充满不舍。
良久,她才松开手,转向杨锦,空洞的“目光”仿佛定格在他身上:
“杨少侠,老身所求之事,便是将妞妞托付于你。
盼你能护她周全,带她离开这恶鬼岭。
出岭之后,让她随同洛小姐,前往青石坡安身。”
托付一个孩童,杨锦心中更是惊疑,但见这一老一少情状,又不似有假。
他沉声道:“婆婆放心,晚辈既已应承,必竭尽全力护佑妞妞平安。”
杨锦牵起妞妞的小手,准备告辞。
不料妞妞却忽然回头,对鬼婆婆说道:
“婆婆,那些坏人快要来了!”
鬼婆婆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缓缓点头:
“婆婆知道了,妞妞乖。”
妞妞又跑回去,踮起脚尖在鬼婆婆干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回到杨锦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杨锦正要带着妞妞从原路退出,鬼婆婆却抬手阻止:
“少侠,请走这边。
洛小姐老身另有几句话嘱咐,随后便会与你们会合。”
说着,她枯瘦的手指在紫檀木桌的某个隐蔽处一按,只听机括轻响,厅堂后墙根处,一块石板悄然下沉,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石阶,阴冷的风从中透出。
“从此地道而行,可直通鬼市之外。速去!”鬼婆婆语气急促了些。
杨锦不再犹豫,对鬼婆婆抱拳一礼,随即抱起妞妞,快步踏入地道之中。
身后石板缓缓合拢,隔绝了厅堂内温暖的光线和鬼婆婆孤寂的身影。
不多时,侧门再开,洛书玉被引了进来。
她一见厅内只剩鬼婆婆一人,顿时心急如焚:
“前辈,他去了哪里?”
“洛小姐不必惊慌,杨少侠安然无恙,已先行一步。”
鬼婆婆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老身有几句话,关乎于你,需得叮嘱一番。”
洛书玉强压下心中不安,敛着心思道:“前辈请讲。”
鬼婆婆沉默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缓缓道:
“你外公洛滨,在离开恶鬼岭、出山之前,曾来过我这里,求了一卦。”
洛书玉心头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老身为他卜算的结果,是十死无生,大凶之卦。”
鬼婆婆的声音平淡,却字字如锤,敲在洛书玉心上,
“他当时……似乎并不尽信,但老身这双瞎眼所窥天机,从未落空。”
她顿了顿,继续道,
“待说完她的事,又问及你的命数,老身告知他,你命中有一大劫,唯一生机,系于一位身负青龙气运的少年,并会随之来到这恶鬼岭。
这或许也是他明知不夺回《长生诀》长定然难辞其咎,却迟迟未去寻杨少侠索要的原因之一吧……这也成全了你俩,他终究是放不下你的。”
洛书玉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
“外公他……”
“他再三央求老身,为你指一条明路,避开那杀身之祸,当时许下了重诺。”
鬼婆婆叹了口气,
“老身并未索取他任何财物,但他答应,这份酬劳,需由你来偿还。”
说着,她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温润、雕刻着云纹的玉佩,递了过来。
洛书玉一见那玉佩,身子剧震——这正是她外公洛滨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这……这真是外公的……”
她颤抖着手接过玉佩,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对鬼婆婆的话已然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