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目光触及石碑旁那两尊形貌狰狞、背生双翼的石兽,娇躯不由微微一颤,失声低语:
“竟是‘睚眦’与‘狴犴’……这是父亲当年亲手布下的‘双魔镇界阵’!”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既有对父亲手笔的熟悉,更有触及往事的哀伤。
她定了定神,纤指微抬,自丹田气海引出一缕精纯仙元。
这仙元色泽赤红,却非魔道之邪异,反透着一种古老尊贵的意蕴。
玉指轻弹,赤红仙元如离弦之箭,精准射向那座莹白石碑。
“嗡——!”
仙元触及碑身,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激起剧烈反应!
两旁石兽仿佛自亘古沉睡中苏醒,石质身躯虽未动,却各自咆哮一声,两道凝若实质、煞气冲天的凶兽虚影自石像中猛扑而出!
一时间,阴风怒号,刺耳的兽吼震得人耳膜生疼,狂暴的气息如潮水般弥漫开来,将四周映照得一片昏沉。
那虚影利爪獠牙,目标明确,直取阵眼核心的青瑶,势要将这“闯入者”撕成碎片!
面对如此凶悍扑击,青瑶竟似早有预料,神色虽凝重,却无半分慌乱。
她不闪不避,将手中那枚已显裂纹的莹白宝珠高高举起,口中念动真言。
宝珠应声爆发出最后一抹璀璨夺目的光华,如旭日东升,驱散阴霾,形成一个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光罩,不仅护住自身,更反向将那两道凶兽虚影笼罩其中。
“收!”青瑶一声清叱。
光罩急速收缩,其内睚眦、狴犴的虚影发出不甘的咆哮,身形也随之被强行压缩、扭曲,最终化作两个微不可察的光点。
“嗖”地一声,被强行拽回,没入石兽体内,再无声息。
四周狂暴气息霎时消散,重归寂静,仿佛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扑击从未发生。
然而,经此一役,那枚屡立奇功的宝珠再也支撑不住,“咔嚓”一声轻响,表面裂纹彻底蔓延,碎成数瓣,其上流转的灵光彻底湮灭,化为凡物。
青瑶怔怔地看着掌心碎片,眸中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惜与落寞。
这珠子伴她多年,屡次护她周全,更在斩魔桥上为护杨锦而承受斩魂剑重击,如今终是功德圆满。
她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拾起,寻了旁侧一株灵气盎然的古树,于其根部掘一小坑,郑重将其掩埋,聊作归宿。
杨锦静立一旁,心知此珠毁损,大半缘由是为护他过桥,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愧疚。
葬珠已毕,青瑶整理衣襟,神色肃穆庄重,对着那白色石碑盈盈拜倒,哽咽道:
“母亲……不孝女青瑶,今日……来看您了!”
话语未尽,泪珠已如断线珍珠般滚落。
她依足礼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每一次俯首,肩头都因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耸动。
三拜既毕,她满怀期待地望向石碑。然而,半晌过去,石碑寂然不动,并无丝毫开启的迹象。
青瑶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化为一片惨白。
“为何……为何打不开?”
她失魂落魄地喃喃着,猛地起身扑向石碑,玉手不顾一切地按向碑身。
“砰!”
她的手尚未触及碑体,石碑表面陡然浮现一道繁复无比、金光流转的仙家符箓!
一股柔和却磅礴无比的巨力自符箓上反震而出,结结实实撞在青瑶胸口。
她“啊”的一声痛呼,身形如断线风筝般被震得踉跄倒退数步,方才勉强站稳,体内气血一阵翻涌。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渐渐隐去的金色符箓,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绝非她所知的入口禁制!
不甘与焦急灼烧着她的心。
她牙齿一咬,强提仙元,双掌赤红光芒大盛,汇聚起一股更为厚重的仙力,再次狠狠拍向石碑!
“嗡——!”
金色符箓再现,金光比之前更盛!
那股反震之力亦随之倍增,以更为迅猛的速度反弹回来。
青瑶避之不及,再次被重重击中,顿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娇躯一软,跌坐在地。
望着那依旧紧闭的石碑,眼中充满了绝望与茫然,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青瑶心神俱碎之际,一直凝神观察的杨锦,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这石碑上的金色符箓,其笔走势韵、灵机流转,竟与那怒海之底、真武大帝袖珍园门户上的封印符箓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眼前这道符箓,结构更为复杂精密,环环相扣,犹如天罗地网,其威力与精妙程度,远胜袖珍园那道。
“让我试试。”杨锦沉声道,随即在石碑前盘膝坐下。
他屏息凝神,引动体内一缕精纯平和的紫金仙元,缓缓探向石碑。
符箓再次显现,金光流转,道韵自成。杨锦双目精光湛然,如鹰隼般紧紧锁定符箓上每一道细微的纹路,心神彻底沉浸其中。
他体内气息随之起伏变幻,尝试以当初在袖珍园门前领悟的符箓解法,结合自身对天地法则的新近理解,去推演、破解这道更为艰深的“锁”。
起初,符箓毫无反应,金光依旧。
但细心观察便可发现,那符箓散发的光华,并未对杨锦的仙元产生强烈的排斥,反而似在某种层面上进行着无声的交流与试探。
一旁回过神来的青瑶,见到此景,心中熄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她捂住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打扰了杨锦。
然而,破解此符的难度远超想象。
杨锦这一坐,便是整整三个周天,不吃不喝,不言不动,如同老僧入定,全部心神皆系于那一道符箓之上。
期间,符箓偶有微光闪烁,似是回应,却又迟迟不见开启之象。
直至第四日夜幕降临,星月无光,万籁俱寂。一直沉寂的符箓,终于起了变化!
只见那符箓顶端的“符头”处,率先亮起一点璀璨金光,随即,那金光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沿着符箓上玄奥的铭文轨迹,极其缓慢、却又坚定不移地向下流淌、点亮!
每一个符文的亮起,都仿佛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杨锦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脸色微微发白,显然心神消耗巨大,但他眼神依旧明亮专注,不敢有丝毫松懈。
又经过一整夜不眠不休的推演破解,临近东方既白,晨曦微露之时——
“铮!”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震鸣自石碑发出!
整道符箓所有铭文骤然同时大放光明,金光冲天而起,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
随即,那沉重的白色石碑在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沉入地底,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不知通向何方的石洞入口!
阵法,终破!
杨锦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只觉浑身虚脱,困顿不堪,勉力站起身来,身形都微微摇晃。
青瑶目睹此景,先是难以置信地愣住,随即喜极而泣。
如同一个找到依靠的小女孩,快步跑到杨锦身边,忘情地抓住他的胳膊,又是哭又是笑,语无伦次地道:
“开了!真的开了!
杨锦……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温热与力度,杨锦身体微微一僵,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抓住的胳膊。
青瑶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亲昵,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慌忙松开手,声如蚊虫:
“对……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说罢,不敢再看杨锦,转身便迫不及待地冲入了那刚刚开启的石洞之中。
杨锦摇了摇头,稍作调息,压下疲惫,也迈步踏入洞内。
初入时,洞内狭窄幽暗,仅容通行。
但前行不过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竟别有洞天!
但见其中乃是一处精心布置的园林,规模不大,却极尽雅致。
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奇花异草遍地,仙葩瑶草吐芳,氤氲的灵气弥漫四周,呼吸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园子后方,几座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的屋舍静静伫立,古朴而清净。
其中一座屋舍前的楼台上,一位身着朴素灰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拄着鸠杖,颤巍巍地站立着。
他望着从洞口走入的两人,尤其是当先那名鹿角女子,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了,嘴唇哆嗦着,激动得难以自持,眼眶迅速湿润。
“沈爷爷!”青瑶一见老者,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如同乳燕投林般飞奔过去,紧紧抱住老人,泣不成声,
“沈爷爷!真的是您……瑶儿……瑶儿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您……”
老仙人亦是老泪纵横,伸出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轻抚青瑶的头发,声音沙哑哽咽: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言语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后怕。
两人相拥垂泪,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老仙人的目光才越过青瑶的肩膀,落在随后走来的杨锦身上。
“这位仙友是……?”他话刚问出一半,猛然间似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杨锦和青瑶之间来回扫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瑶!你……你告诉沈爷爷,你究竟是如何过的斩魔桥?
莫非……你用了那……?”
青瑶闻言,俏脸瞬间绯红,如同染上晚霞,她将头深深埋在老仙人肩头,默然不语。
老仙人见状,心中已然明了,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眼中痛惜之色更浓:
“傻孩子!你……你不该如此!
此契一订,仙魔不能通婚,这关乎你一生道途与性命,何其沉重!
你母亲若知,定然……”
青瑶抬起泪眼,倔强地看着老人,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爷爷,没有亲人,独活于世,纵有万载寿元,又与行尸走肉何异?
我……我只是想再见你们一面……”
老人闻言,身躯一震,终是化作一声更长更重的叹息,伸出枯瘦的手,替她擦去眼泪,自己的泪水却再次滑落:
“罢了……罢了……都是命数,
走,孩子,沈爷爷带你……去看你母亲。”
青瑶用力点头,擦了擦眼泪,转身对杨锦招手:
“杨锦,快来。”
老仙人收拾心情,对杨锦露出一个和蔼却难掩复杂的笑容:
“你看,老夫与青瑶久别重逢,一时情难自禁,竟怠慢了仙友,还望海涵。”
杨锦连忙拱手还礼:“仙人言重了,是在下叨扰才是。”
青瑶见两人还在客套,忍不住破涕为笑,催促道: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就不要这么文绉绉的客套了,听得人肉麻!
快,我们快进去吧!
她心急如焚,拉着沈爷爷的衣袖,便向园中最大的一座殿宇走去。
杨锦紧随其后。步入殿中,只见殿内空间开阔,四周墙壁上,竟密密麻麻点燃着不下千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静静燃烧,映照得殿内一片通明,却更添几分庄严肃穆之感。
殿中央,并非冰冷石板,而是一片精心培育的奇异花丛,繁花似锦,灵气氤氲。
花丛簇拥之中,一张晶莹剔透的寒玉石床静静安放。
石床之上,躺着一位女子。
她面容白皙如玉,宛如沉睡,眉宇间与青瑶有七分相似,却更添几分成熟风韵与雍容气度。
头戴琉璃珠冠,流光溢彩,身着一袭素白仙衣,纤尘不染。
虽闭目无声,无丝毫生命气息外露,但那静卧的姿态与容颜,已足以让人想见其往日风采,绝非寻常仙人!
“母亲——!”
青瑶一见那女子,积压了数百年的思念与委屈瞬间爆发,悲呼一声,扑到石床前,伏在母亲身上号啕大哭起来,哭声凄切,闻者心酸。
老仙人沈爷爷也跟在一旁,默默垂泪,不住地用衣袖擦拭眼角。
杨锦静立一旁,目光落在那沉睡的女子身上,敏锐地注意到,在她头顶上方三寸之处,悬浮着一朵精致绝伦、缓缓旋转的发光莲花。
莲花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光芒,其光芒忽明忽暗,透着玄机。
待青瑶哭得声音嘶哑,几乎脱力时,沈爷爷才强忍悲痛,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柔声劝慰:
“好了,孩子,莫要再哭了……你母亲仙魂虽寂,灵识未必全无,若感知你这般伤心,她……她心中定然更加难过……”
青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抓住老人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问道:
“沈爷爷,您告诉我……我母亲……她还能醒过来吗?
她还能……再活过来吗?”
沈爷爷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深切的无奈与悲凉,长叹一声:
“唉……难,难啊!
眼下你母亲的仙身靠这殿内千盏‘凝魂灯’与身下‘蕴灵花海’勉强维持仙机,其仙元与一缕不灭仙魂,则暂存于这朵‘净世仙莲’之中。
若想让她重获新生,必须先解开她所中的‘锁心咒’,令仙魂与仙元重归肉身,方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然而,那‘锁心咒’乃是上古禁术,破解之法早已失传于仙界多年……
当年,你父亲为了保住你母亲这最后一缕生机,以将她的魂魄与仙元安置于此地隐秘仙阁,不受外界侵扰。
这才不得不答应他们的条件,远赴赤练仙岛之外的无尽虚空,去寻找那传说中能解万法、续命魂的‘玄仙珠’……
至今,已逾三百载,音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