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工坊,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水汽混合的刺鼻气味。王明柱与林红缨赶到时,火已被扑灭,但被烧毁的小半间库房仍冒着缕缕青烟,在灯笼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狼藉。工坊的管事、工匠和雇工们聚在空地上,人人面带惊惶与烟尘。
“少爷!”管事老吴满脸黑灰,踉跄着上前,“都是小的失职!库房……库房怎么就……”
王明柱抬手止住他的请罪,目光扫过众人:“人可都齐全?有无受伤?”
“人都出来了,有几个救火时被熏着、磕碰了,但无大碍。”老吴连忙道。
“人没事就好。”王明柱略松一口气,物资损失尚可弥补,人命关天。他沉声道:“红缨,你带人四下看看,有无可疑痕迹。老吴,起火时是何情形?谁最先发现?”
林红缨应了一声,立刻带着两个跟来的护卫和几个机灵的工匠,打起灯笼开始仔细勘察火场周边。老吴定了定神,回忆道:“回少爷,今夜是王石头和李大负责值守巡视。约莫亥时三刻,王石头闻到焦味,跑来库房这边查看,就见靠西的窗户缝里有烟冒出来,还见着红光,他立刻大喊走水,大伙儿便都赶来救火了。”
王明柱看向被叫到近前的王石头和李大。王石头是个二十出头的憨厚小伙,惊魂未定:“少爷,小的……小的巡到库房这边时,确实闻见怪味,像是……像是油布烧着的味儿,还有点硫磺似的呛鼻子。窗户缝里看到的火光是红的,窜得挺快。”
李大补充道:“小的和王石头分开巡视,听到喊声才赶过来。库房门锁是好的,没人撬过。”
王明柱走到被烧塌了一角的库房前。门锁完好,窗户……他仔细观察那扇冒烟的西窗,窗棂是普通木制,此时已被烧得焦黑变形,但窗栓是从里面插上的。库房只有这一门一窗。密闭空间,从内部起火?
林红缨转了一圈回来,低声道:“相公,库房外墙和周围地面没有明显的油渍或脚印,但我在西窗外的墙根下,发现了一点这个。”她摊开手心,是几片极小的、未燃尽的深褐色硬壳碎片,凑近闻,有股淡淡的怪异甜腥气。
王明柱接过碎片,仔细辨认,又闻了闻,眉头紧锁。这不是寻常的引火之物。
“少爷,库房里存的染料和菊膏,烧毁了近三成,尤其是靠西墙那几缸新萃的‘金菊紫’原膏和几样贵重辅料,全完了。”老吴哭丧着脸汇报损失,“幸得其他染料和丝线存放在另一边,抢救及时,保住了大半。可……可那批原膏和辅料,是预备着赶制要紧订单的,一时半会儿补不齐啊!”
王明柱心中计算着损失和影响。锦绣行会的推广订单、卡洛斯合同中部分指定使用“金菊紫”的货品,都可能因此延误。更重要的是,这火起得蹊跷。
“老吴,清点损失,造册记录。受伤的人好生照料,请大夫来看看。今夜加强巡查,所有人轮班休息,不得懈怠。”王明条理清晰地吩咐,“被烧毁的库房区域暂时围起来,明日天亮再仔细清理。”
“是,少爷!”
回府的马车上,林红缨低声道:“相公,那碎片……我瞧着不像中原常有的东西。窗栓从内插着,火却从里面烧起来,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会不会是……”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王明柱捏着那点碎片,在指尖摩挲:“未必是听竹苑或百宝轩直接动手。但时机太巧,我们刚与他们有所接触,工坊就出事。或许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也或许是想拖延‘金菊紫’的生产,打击我们与行会、佛郎机人的合作。”
他掀开车帘,望向沉沉的夜色:“回去后,让静蓉和五娘看看这碎片,她们或许认得。”
回到王府,虽已夜深,各房却都亮着灯。周婉娘早命人备好了热水姜汤,见王明柱和林红缨安然回来,才放下心。王明柱简单说了情况,便将那碎片交给苏静蓉和五太太柳青黛辨认。
苏静蓉拿起碎片,对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沉吟道:“此物……妾身似乎在南疆一带见过。当地人称之为‘火椰壳’,是一种特殊棕榈树果实的硬壳,内含油脂,干燥后极易燃,燃烧时火焰偏红,有异香,且燃烧较为缓慢持久。常被一些部落用于特殊仪式,或……制作某些延时引火装置。”
柳青黛也小声道:“这气味……确实像南疆那边的一些植物。若混合了硫磺和少许药材,可以控制燃烧速度和发烟特点。”
南疆!又是西南方向!
王明柱眼神锐利起来:“延时引火……也就是说,纵火者可能在白天,甚至更早,就将这‘火椰壳’与其他引燃物放置在库房内,设定好在夜间烧起。如此,便能制造出无人进入却突然起火的假象。”
“定是如此!”林红缨怒道,“好阴险的手段!相公,我们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婉娘握住王明柱的手,掌心微凉:“相公,损失尚可弥补,人平安最要紧。只是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日后需更加小心防范。”
王明柱反握住她的手,温热的触感传递着力量:“婉娘说的是。不过,他们既然出了手,总会留下痕迹。这次是警告,下次未必只是烧库房。”他看向苏静蓉,“静蓉,百宝轩那条线,恐怕要抓紧了。对方越急,越可能露出马脚。”
苏静蓉颔首:“妾身明白。那个送菜的菜贩,或许是个突破口。”
“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小心。”王明柱又对林红缨道,“红缨,工坊的护卫要重新安排,增加暗哨,尤其是存放重要原料和成品的地方。你亲自挑选可靠人手。”
“相公放心!”
王明柱最后对周婉娘道:“婉娘,明日你与我一同去行会见刘执事,将失火之事坦然相告,表明我们会尽力补救订单延误,并提出愿意让利一二,以示诚意。同时,私下里可以稍稍透露,我们怀疑是同行恶意竞争,但苦无证据。”他要将这件事,在明面上引向商业竞争,而非更深层的阴谋。
周婉娘立刻领会:“妾身明白,如此可暂时稳住行会,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安排已定,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王明柱却无睡意,独自坐在书房。烛光下,那点焦黑的“火椰壳”碎片显得格外刺眼。南疆之物,出现在京城,用来焚烧他王家的工坊。
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张网?西南客商、百宝轩、听竹苑、南疆引火物……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似乎缺少一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主线。而二太太柳莺儿当年的死,是否也与这暗流有关?
他推开窗,深秋的夜风寒意刺骨,却让他头脑更清醒。既然躲不过,那就迎上去。穿越一场,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护住这一大家子人,在这陌生的时代,闯出一片天地。
次日一早,王明柱便与周婉娘前往锦绣行会。而苏静蓉,则换了一身粗布衣衫,将面容涂抹得黯淡,悄然出了府门,朝着百宝轩后巷的方向走去。
火场余烬未冷,新的较量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