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山撤退的第三夜，青溪老宅的煤油灯还亮着。堂屋八仙桌上，离卦碎片与先前的坎、艮两卦并列，红蓝灰三色光晕交织，在墙面投出摇曳的卦象影子。苏衍用棉签蘸着坎水泉眼，轻擦爷爷肩颈的烧伤——那处伤口经泉水滋养已结痂，却仍能看出当时火煞的凶险。
爷爷靠在藤椅上，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草药味，指节摩挲着桌角那本线装《周易本义》，封面已泛出深褐，“苏氏家藏”的朱印虽淡却清晰。“衍儿，你可知这书传了多少代？”他突然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苏衍摇头，棉签停在伤口边缘。“从明末清初的苏景初公算起，整整十二代。”爷爷伸手翻开书页，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景初公是苏家第一个为皇家堪舆的人。”
煤油灯的光落在书页上，照亮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爷爷指着“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一句，眼神飘向窗外的晨雾：“当年康熙爷选景陵，钦点景初公为主堪舆师。那时候苏家在京里风头无两，紫禁城的角楼、天坛的圜丘，都有景初公的墨宝。”他顿了顿，咳嗽两声，苏衍连忙递过温水。“可风头太盛，就容易卷入漩涡。”
“雍正爷继位那年，景初公奉命查勘八爷府的风水，发现府中布了‘龙潜于渊’的反阵。”爷爷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击，“他如实禀报，却没想到这成了烫手山芋。八爷倒台后，雍正爷忌惮景初公能断龙气，明着赏了黄金百两，暗里却派锦衣卫盯着。”苏衍攥紧棉签，指节泛白——他从未听过苏家这般辉煌又凶险的过往。
“景初公是个聪明人，”爷爷嘴角牵起一抹笑，“他以‘水土不服’为由请辞，带着家人连夜回了青溪，临走前在祖祠立了‘避世守成’的祖训。”他翻开书的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一幅简易的青溪山舆图，标注着“龙脉藏锋”“水绕藏气”等字样，“他把皇家堪舆的秘要都写在了批注里，却严令子孙不得再入朝堂，只守青溪一方水土。”
苏衍望着舆图上的批注，字迹苍劲有力，透着当年景初公的谨慎。“那爷爷为何要破戒？”他轻声问——祖训“避世”二字，他从小听到大，可这几次破阵、驰援丹霞山，早已跳出了“守成”的范畴。爷爷沉默片刻，拿起离卦碎片，红光映在他脸上：“因为柳焚天要复活了。”
“柳家祖上是景初公的师弟，当年一起为皇家堪舆，却贪慕权势，帮八爷布了反阵。”爷爷的声音沉了下来，“景初公回青溪后，柳家被牵连抄家，只剩柳焚天的祖父逃了出去，从此与苏家结下死仇。柳焚天毕生想得到八卦碎片，就是为了布‘灭世八卦阵’，颠覆当年的恩怨。”他将碎片放在苏衍掌心，“避世守成是为了传承，可传承要是没了，守着青溪又有何用？”
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林慧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瓷碗与托盘碰撞发出轻响。她将碗放在爷爷面前，目光扫过桌上的卦象碎片和线装书，眉头皱了皱：“爸，该喝药了。”爷爷接过莲子羹，刚要开口，林慧却转身看向苏衍：“你跟我来趟厨房。”
厨房的煤油灯昏黄，林慧从灶台底下翻出一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叠旧照片和书信。最上面的照片里，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眉眼与苏衍有七分相似。“这是你爸。”林慧的手指抚过照片边缘，“他当年就是不听你爷爷的劝，非要去外面破什么邪阵，最后……”
苏衍看着照片，这是他第一次见父亲年轻时的样子。“妈，爷爷说爸是英雄。”他轻声道。林慧突然提高声音，眼泪掉了下来：“英雄能当饭吃吗？他走的时候你才三岁，这些年是谁把你带大的？是我！是你爷爷用‘老毛病复法’骗我，让你跟着他学那些旁门左道！”
“那不是旁门左道！”苏衍忍不住反驳，“河湾救小毛豆、丹霞山救林玥，都是靠爷爷教的本事！”林慧愣了一下，随即抹掉眼泪，从铁盒里拿出一封泛黄的信：“这是你爸临走前写的，你自己看！”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却透着急切：“小慧，焚天阁异动，我需去阻截，若不归，让衍儿守着青溪，莫学我涉险。”
苏衍握着信纸，指腹抚过“莫学我涉险”五个字，心里一阵发酸。林慧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妈不是不让你救人，是怕你出事。你爷爷身体不好，青溪不能没有你们。”厨房的门被推开，爷爷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小慧，我知道你怨我，可衍儿是苏家掌印人，这是他的命。”
接下来的三天，家里的气氛格外沉闷。林慧不再反对苏衍学堪舆，却也不再主动问起，只是每天变着花样给爷爷熬补汤。苏衍则跟着爷爷研读《周易本义》，从八卦基础符号学起——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爷爷用银针在朱砂碗里画出符号，苏衍只需看一眼，就能凭直觉说出对应的卦名。
“坎卦属水，色黑，位北，对应人体的肾。”爷爷用银针蘸着朱砂，在纸上画了个“?”，“你看这符号，上下两阴爻，中间一阳爻，像水中间藏着阳气，所以坎水既能镇邪，又能滋养万物。”苏衍盯着坎卦符号，胸口的玉佩突然发烫，纸上的朱砂符号竟泛起蓝光，与玉佩的光晕呼应。
“果然是先天坎水感应。”爷爷笑着点头，“当年你太爷爷学认卦，用了整整七天，你爸用了三天，你倒好，一天就通了。”他又画了个离卦“?”，“离为火，与坎水相克，你看这符号，上下两阳爻，中间一阴爻，像火中间藏着阴邪，所以离火煞最容易滋生邪祟。”
苏衍试着用指尖蘸了点坎水泉水，在纸上画坎卦，刚画完最后一笔，泉水凝成的符号就浮了起来，在空中旋转一周，撞向爷爷画的离卦——两道光芒相撞，离卦朱砂符号瞬间变淡。“这是‘坎水克离火’的雏形。”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能熟练运用八卦相生相克，就能布‘八卦锁魂阵’，比‘坎水承天阵’更厉害。”
这天下午，张爷爷突然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张黄符，符纸上的字迹扭曲，泛着黑气。“老苏，不好了！”他把符纸拍在桌上，“镇上王寡妇家的孩子中邪了，嘴里喊着‘焚天阁’‘八卦碎片’，还抓伤了好几个村民！”爷爷拿起符纸，脸色一变：“是‘摄魂符’，焚天阁的人找上门了！”
三人赶到王寡妇家时，院子里围满了村民，屋里传来孩子的嘶吼声，夹杂着桌椅碰撞的响动。“让让！让让！”李大叔看到苏衍他们，连忙分开人群，“苏小哥，快救救毛豆他表姐！”苏衍走进屋，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蜷缩在墙角，头发凌乱，眼睛翻白，嘴角流着涎水，手里攥着一块黑色的碎布——那是焚天阁弟子的衣料。
“衍儿，用坎水符镇她的印堂！”爷爷递过一张黄符，苏衍蘸着坎水泉水，快速画了个坎卦符号，刚要贴在女孩额头，女孩突然扑过来，指甲直奔他的脸。“小心！”张爷爷一把拽住女孩的胳膊，却被她狠狠抓伤了手腕，渗出血来。
“坎水缚！”苏衍急念咒诀，水蓝色光带缠住女孩的身体，将她捆在椅子上。女孩挣扎着嘶吼：“柳长老说了，交出离卦碎片，饶你们青溪人性命！”爷爷皱着眉，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掷在桌上——两阳一阴，是“震卦”，主“动”主“凶”。“她被人远程摄魂了，摄魂的人就在青溪山！”
苏衍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指向西北方向——正是青溪山的“鹰嘴崖”。“爷爷，我去鹰嘴崖找摄魂的人！”他刚要往外冲，就被林慧拦住了，她手里拿着爷爷的桃木剑，脸色发白却眼神坚定：“我跟你去！你爸的信里说过，鹰嘴崖有苏家的暗哨，我知道路。”
“不行！太危险了！”爷爷反对道。林慧却将桃木剑塞给苏衍：“我是苏家的媳妇，也是衍儿的妈，不能总躲在后面。”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匕首，“这是你爸留下的，能破邪祟。”爷爷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张老头，你留下救孩子，我跟他们去鹰嘴崖。”
鹰嘴崖位于青溪山的西北坡，崖壁如鹰嘴般突出，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苏衍握着罗盘，在前面带路，林慧紧随其后，不时提醒他：“小心脚下，这里有暗石。”走到崖顶的平台时，罗盘指针停了下来，指向一块突出的岩石——岩石后，一个穿黑衣的人正盘腿而坐，手里握着一个青铜铃铛，铃铛上刻着离火符号。
“就是他！”苏衍刚要冲过去，就被爷爷拉住：“他在布‘摄魂阵’，铃铛一响，王寡妇家的孩子就会没命。”爷爷从背包里拿出一把糯米，“衍儿，你从左侧绕过去，用坎水符打他的铃铛；我和你妈从右侧吸引他的注意力。”
苏衍点点头，猫着腰绕到左侧，刚要掷出符纸，黑衣人突然转过身，青铜铃铛“叮”地响了一声——山下王寡妇家传来孩子的惨叫。“找死！”黑衣人举起铃铛，就要再摇，林慧突然冲过去，用匕首刺向他的手腕，黑衣人吃痛，铃铛掉在地上。
“妈！”苏衍惊呼，黑衣人反手一掌，打在林慧的背上，林慧踉跄着倒在地上。苏衍怒喝一声，掷出坎水符，符纸贴在黑衣人背上，“滋啦”一声，黑衣人发出惨叫，身体冒出黑烟。爷爷趁机挥起桃木剑，刺向黑衣人的胸口：“说！柳如烟让你来做什么？”
黑衣人嘴角溢出血来，冷笑着说：“柳长老已经找到兑卦碎片了，等集齐八卦，青溪山就会变成火海！”他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枚红色药丸，塞进嘴里——正是焚天阁的“断命丹”。苏衍刚要阻止，已经晚了，黑衣人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苏衍跑到林慧身边，扶她起来：“妈，你没事吧？”林慧咳嗽两声，嘴角流出一丝血：“我没事，快看看铃铛。”爷爷捡起青铜铃铛，发现铃铛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这是‘离火摄魂铃’，用一百个孩童的阳气炼制的，真是丧心病狂。”
回到王寡妇家时，张爷爷已经救醒了孩子，女孩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却已平静。林慧被苏衍扶着走进屋，王寡妇连忙跪下来道谢：“林大夫，苏小哥，谢谢你们救了我家丫头！”林慧摇了摇头，扶着墙坐下——刚才那一掌，让她受了内伤。
当晚，林慧躺在炕上，苏衍给她敷药。“妈，你怎么知道鹰嘴崖有暗哨？”苏衍轻声问。林慧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你爸当年带我去过，他说那里是青溪山的‘风口’，守住鹰嘴崖，就能守住青溪的阳气。”她从枕头下拿出那封旧信，“其实你爸走后，你爷爷每年都会带我去鹰嘴崖，说是给你爸‘送信’，其实是让我熟悉青溪的风水防线。”
苏衍看着信，突然发现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是爷爷的笔迹：“小慧，委屈你了，衍儿长大后，若愿承继家业，还望你多护持。”他抬头看向母亲，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堂屋里，爷爷和张爷爷正在看地图。“焚天阁找到兑卦碎片了，下一个目标应该是震卦。”张爷爷指着地图上的“龙虎山”，“震卦属雷，龙虎山是道教圣地，震卦碎片很可能在那里。”爷爷点了点头，拿起《周易本义》：“衍儿的坎水感应越来越强，但还需要实战历练。龙虎山之行，必须去。”
“我也去。”林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扶着门框，脸色还有些苍白，“我是大夫，你们受伤了需要人照顾。而且，我也想看看，你爸当年守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爷爷看着她，眼眶有些发红，点了点头：“好，一起去。”
接下来的三天，一家人都在准备龙虎山之行。林慧整理医药箱，把坎水泉水装在小瓶里，分给每个人：“这水既能疗伤，又能镇邪，贴身带着。”爷爷则教苏衍“震卦辨位咒”，因为震卦属雷，与坎水相生，苏衍学起来格外快，只练了一天就能熟练运用。
出发前一晚，苏衍在堂屋整理八卦碎片，三块碎片放在桌上，光晕交织成一个完整的卦象轮廓。爷爷走进来，将一枚玉佩放在他面前——那枚玉佩是坤卦形状，泛着黄绿光晕。“这是你奶奶的坤卦玉佩，坤为地，能生万物，与你的坎水玉佩相生，带着它，能护你平安。”
苏衍拿起坤卦玉佩，与自己的坎水玉佩放在一起，两道光晕交织，温暖而坚定。“爷爷，祖训说‘避世守成’，可我们现在却要去龙虎山，算不算彻底破戒了？”苏衍轻声问。爷爷坐在他身边，摸着《周易本义》的封面：“景初公立祖训，是为了让苏家存续，可存续的意义，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守护苍生。”他指着窗外的青溪山，“你看这山，这水，若都被焚天阁毁了，避世又有何用？”
苏衍看着窗外，月光洒在青溪山上，泛起淡淡的银光。他握紧手中的两块玉佩，又看了看桌上的八卦碎片，突然明白了爷爷的意思——祖训不是枷锁，而是警钟，“避世守成”是为了积蓄力量，而“挺身而出”，才是苏家堪舆传承的真正意义。
天刚蒙蒙亮，赵伯的车就到了。林慧背着医药箱，苏衍扶着爷爷，一家人走出老宅。晨雾中，青溪山静静矗立，仿佛在为他们送行。苏衍回头望去，老宅的煤油灯还亮着，那是家的方向，也是他们守护的起点。
车子驶离青溪，往龙虎山方向开去。苏衍坐在副驾驶，手里握着《周易本义》，书页间的银杏叶在风中轻轻颤动。他打开书，看到爷爷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旁写的批注：“苏氏子孙，当以堪舆为刃，以仁心为盾，守土护民，虽死不悔。”
车窗外，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大地上。苏衍握紧手中的玉佩，感受着坎水与坤土的双重暖意，心里充满了坚定。他知道，龙虎山之行，将是一场更凶险的战斗，焚天阁的势力越来越强，八卦碎片的争夺也越来越激烈。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爷爷的传承，有母亲的守护，有伙伴的信任，更有苏家历代先祖的庇佑。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赵伯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脸色一变：“不好了，龙虎山传来消息，焚天阁已经开始攻山了，柳如烟亲自带队！”爷爷坐直身体，眼神锐利：“加速，尽快赶到龙虎山！”苏衍摸出青铜剑，剑鞘上的坎水符泛着蓝光——他知道，一场关乎震卦碎片、关乎道教圣地、关乎天下苍生的大战，即将在龙虎山打响。而他，将带着祖训的真义、家人的期盼，直面这场新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