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宫古玩市场的午后,阳光有些燥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汗水与人间烟火混合而成的复杂味道。
叶尘站在那个堆满了破铜烂铁的摊位前,目光在那只黑不溜秋的“破炉子”上,看似不经意地,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又立刻移开,装作在看别的东西。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散漫表情。
但在他的脑海里,那个来自宣德炉的、充满了悲愤与委屈的“心声”,却像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学究,还在不停地吐槽着。
“唉……三百年前,我在乾清宫的暖阁里,闻的是最上等的奇楠沉香;三百年后,我在这里,闻的却是这个蠢货摊主脚上的汗臭和劣质的皮鞋油味儿……这落差也太大了,炉生无望啊……”
“还有,那个压在我身上的铁疙瘩,你能不能挪开点!你身上的铁锈都掉进我的耳朵里了!没素质!”
叶尘强忍着笑意,心中对这个脾气不小的“国宝”,生出了一丝怜悯与喜爱。
放心吧,老家伙。
今天,我就带你脱离苦海,重见天日。
他将整个摊位上的东西,都慢悠悠地看了一遍,拿起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剪刀,又掂了掂一个缺了口的铜盆,最后,才仿佛是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才勉为其难地,指着那个被压在最下面的宣德炉,对摊主问道:
“老板,你这个……炉子,怎么卖啊?”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生得五大三粗,皮肤黝m,此刻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
听到有人问价,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顺着叶尘的手指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叶尘指着的是那个黑不溜秋的破炉子时,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这个炉子,是他前两天去乡下收破烂的时候,花了两百块钱,从一个老乡家里收来的。
当时那老乡说,这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用来在祖宗牌位前烧香的。
他收回来之后,觉得这炉子黑乎乎的,卖相不好,还特意找了半管过期的黑鞋油,仔仔细细地给它“抛光”了一番,想着能让它看起来更“亮堂”一点,卖个好价钱。
结果,擦完之后,变得更丑了,油腻腻的,根本无人问津。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当废铜,按斤卖给回收站呢。
没想到,今天竟然来了个“识货”的冤大头!
摊主立刻精神一振,从马扎上站了起来,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开始了他的“表演”。
“哎呦!小兄弟!你这眼光可真毒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压在上面的铁疙瘩挪开,故作珍重地,将那个宣德炉捧了出来,用袖子使劲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不瞒你说,我这摊子上,最宝贝的,就是这个炉子了!”
“这可是我爷爷的爷爷,从一个前清的大官儿家里,传下来的宝贝!正儿八经的‘祖传的’!”
“你看这器型,多敦厚!你看这铜质,多压手!这……这绝对是明朝的玩意儿!少说也值个大几十万!”
“今天看你跟我有缘,我也不多要,给个二十万,你拿走!”
他狮子大开口,直接将两百块的成本,翻了一千倍!
他身后的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叶尘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瞬间就炸了锅!
“我靠!这摊主也太黑了吧!一个黑不溜秋的破炉子,张口就要二十万?他怎么不去抢啊!”
“主播快走!别理他!这明显是看你年轻好欺负,把你当猪宰呢!”
“这炉子我看着怎么油腻腻的,像是刚从厨房的油烟机里捞出来的一样,还二十万?二十块我都要考虑一下!”
“完了完了,主播不会真的要买吧?这要是买了,那赵峰不得笑死?”
……
而此刻,在叶尘的脑海里。
那个宣德炉,更是气得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屁!你个黑心的狗东西!你明明花两百块钱收的我!还拿鞋油擦我!现在竟然有脸说我是你祖传的?还要二十万?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小伙子!别信他的!狠狠地给我砍价!往死里砍!让他知道知道,欺骗国宝的下场!”
叶尘听着这“炉言炉语”,心中早已是乐开了花。
他脸上,却瞬间换上了一副充满了鄙夷和不屑的、专业人士的表情。
他甚至都没有用手去碰那个炉子,只是用一根手指,嫌弃地,在炉身上点了点,然后又立刻用纸巾擦了擦手。
“老板,你这就没意思了。”
叶尘的语气,充满了淡淡的嘲讽。
“做生意,讲究个诚信。你拿个这种东西,跟我说是明朝的宝贝,还祖传的?”
“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啊?”
摊主被他这话说得一愣,有些心虚地问道:“小……小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炉子,怎么了?”
叶尘冷笑一声,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指着炉身上,那些被鞋油擦拭过的、显得不伦不类的地方,用一种专家教学般的口吻,娓娓道来:
“第一,你看这包浆。”
“真正的老铜器,包浆应该是干爽、温润、有层次感的。你这个呢?油腻腻,亮晶晶,还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是用鞋油或者沥青,给它‘做’上去的吧?手法也太拙劣了,连高仿村出来的学徒,都比你做得好。”
宣德炉的心声立刻传来:“对对对!就是鞋油!他用的还是过期的!骂他!狠狠地骂他!”
摊主被说中了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硬道:“我……我这是为了保护它,上的保护油!”
“呵呵,保护油?”
叶尘不屑地撇了撇嘴,继续说道:
“第二,你看这器型。真正的宣德炉,讲究的是线条流畅,比例协调,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这个呢?虽然仿得有七八分像,但细看这冲天耳,是不是有点太粗了?这三足,是不是有点太短了?显得头重脚轻,比例失调。一看就是现代机器模具,批量生产出来的旅游纪念品。”
宣德炉的心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惊恐:“胡说!我明明是黄金比例!我哪里头重脚轻了!小子,你为了砍价,连我的清白都不要了吗?!”
叶尘在心里默默道歉:老兄,委屈你了,一切都是为了战术。
摊主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他被叶尘这一套套的专业术语,说得一愣一愣的,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叶尘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子,直视着摊主。
“你看这底款。虽然厚厚的铜锈和泥巴盖着,看不太清。但我隐约能看到,这字迹,软弱无力,毫无风骨。真正的宣德款,那可是请了当时的大书法家沈度,亲笔书写的,字体秀美,藏锋不露。你这个……怕不是电脑里的宋体字库,直接刻上去的吧?”
宣德炉已经气得快要爆炸了:“你才宋体!你全家都宋体!我这可是御赐的款识!独一无二!小子,你等着,等我恢复了真身,我天天在你耳边念叨!烦死你!”
叶尘忍着笑,摊了摊手,对着一脸懵逼的摊主,做出了最后的“判决”。
“所以,老板,综合来看,你这个所谓的‘祖传宝贝’,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做工粗劣的、连当废品卖都嫌占地方的……现代工艺品。”
“我出……一万块。不能再多了。”
叶尘风轻云淡地,报出了一个价格。
直接从二十万,砍到了一万!
这一刀,堪称是砍到了大动脉上!
摊主一听,顿时急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一万块!太少了!我收来都不止这个价!”
虽然他只花了二百。
叶尘也不还价,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那算了,当我没说。”
“哎哎哎!小兄弟!别走啊!”
摊主一看他要走,顿时慌了神,连忙一把拉住他。
“价格……价格好商量嘛!”
接下来的五分钟,就上演了一场让直播间所有观众都叹为观观止的、极限拉扯的砍价大戏。
最终,在叶尘那炉火纯青的、集专业知识、心理博弈、表演艺术于一体的砍价神技之下。
那个黑心的摊主,终于彻底败下阵来。
“行行行!算我倒霉!怕了你了!”
他咬着牙,一脸肉痛地,最终以十万元的价格,将这个他认为“血赚”了的“破炉子”,卖给了叶尘。
交易完成的那一刻,摊主看着手机里收到的十万块,心中还在得意:
这个年轻人,虽然懂点皮毛,但还是嫩了点。花十万块买个我二百块收来的破烂,还真以为自己捡了多大便宜。
傻子!
而叶尘,则拿着那个在他手中重如千钧、价值连城的真品宣德炉,嘴角再也压不住了,比AK还要难压!
他知道。
这场斗宝,他已经赢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