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夏末。
维多利亚港的风，吹进峰锐资本的顶层，带不走一丝冷气制造的，属于金钱的干燥。
空气里，是昂贵纸张与新换地毯混合的味道。
王祖贤刚刚拿下的那尊金像奖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安静地立在陈峰办公室的展示柜里。
它旁边，还空着一大块地方。
一份刚刚由国际专递送达的信函，正平放在那张巨大的，可以俯瞰整个港口的紫檀木办公桌上。
信封是厚重的米白色，右下角，烙印着一头展翼的，烫金雄狮。
威尼斯电影节的官方徽记。
信函的内容很简单。
《倩女幽魂》入围了主竞赛单元。
组委会正式邀请主创团队，前往威尼斯，参加电影节。
王祖贤的指尖，轻轻地，划过那行用优美花体字印刷的英文。
“press conference.”
“Jury Interview.”
她刚刚因为“入围”两个字而亮起的，像落入了两捧星子的眼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那张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的脸，也慢慢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的白色。
她赢了香港。
可这封信，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个她听不懂，也说不了的世界。
“怎么了。”
陈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他没有看那封信，他在看她。
看她脸上那一点点，细微的，由光转暗的变化。
王祖贤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最后，她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信函上那串对她而言，如同密码的字母。
“我英语不好……”
她的声音很低，像一句自言自语的叹息，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泄气的味道。
那声音，和她在红馆后台，凑在他耳边说“我要拿国际奖”时，那种灼人的自信，判若两人。
陈峰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封信上。
他看了一眼。
然后，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那头，是张敏冷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
“陈生。”
陈峰靠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紫檀木的桌面。
“给我找个英文老师。”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疑问。
“要最好的。”
陈峰补充道。
“教过港督夫人的那种。”
“三个月。”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要她能用英语，和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流利地讨论电影哲学。”
“明白。”
张敏的声音，依旧是两个字。
电话挂断。
整个办公室，重新陷入了那种昂贵的，绝对的安静。
王祖贤还站在原地，有些怔忪地，看着他。
看着他用一种处理一笔普通交易的，云淡风轻的姿态，为她扫平了那道看似无法逾越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天堑。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冰雪初融，重新带上了光。
她转身，从自己的手袋里，拿出了一本深红色的，烫着国徽的护照。
“啪。”
护照被她轻轻放在了那封来自威尼斯的邀请函上。
深红色的封面，压住了那头金色的，展翼的雄狮。
她抬起眼，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比之前更盛的，灼人的火焰。
她看着陈峰，一字一顿，像在下一个，比两千万投资更重的赌注。
“那我们……”
“去拿个金狮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