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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这乱兵之手,递到陛下案前?!”

谢灼华的诘问,如同淬了毒的冰凌,裹挟着刺骨的寒风,狠狠扎进死寂的御书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锋芒,将“未卜先知”的荒谬和阴谋的恶臭,赤裸裸地撕开在所有人面前!

“轰!”

兵部尚书陈敬忠如遭万钧重锤猛击胸口!那张刚才还因愤怒和控诉而扭曲涨红的老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金纸!他浑浊的老眼因极度的惊骇而瞪得滚圆,眼球暴突,死死地盯着谢灼华,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看似狼狈、却字字如刀的女人!他想张口反驳,想厉声斥责这“妖言惑众”,可喉咙里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虚浮,若非身后一个官员下意识扶了一把,几乎要当场瘫软在地!

整个御书房落针可闻。方才还群情汹涌、恨不得立刻将谢灼华撕碎的臣子们,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咒。那些愤怒的控诉僵在脸上,幸灾乐祸的眼神凝固成惊愕,一道道目光在面无人色的陈敬忠和凛然如冰刃的谢灼华之间惊惶地逡巡,空气里弥漫开令人窒息的寒意和无声的猜忌。

“未卜先知”……“提前写好”……皇后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每个人的脑海。是啊,西山大营距京城数百里,快马加鞭军报也需时间!皇后今日在御花园折梅之事,事发突然,连他们这些近臣都未必第一时间知晓!那些远在营中的“乱兵”,如何能精准地、同步地打出“诛妖后”的旗号?!除非……除非这旗号,根本就是事先备好的剧本!除非这所谓的“哗变”……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所有臣子的脊椎骨疯狂上窜!他们不敢再深想下去,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恐惧地,偷偷瞥向御案之后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

风暴的中心,萧衍终于动了。

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甚至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站了起来。明黄的龙袍下摆拂过御案边缘,带倒了那支蘸饱了朱砂却尚未动笔的御笔。“啪嗒”一声轻响,朱笔滚落在地,殷红的墨迹在光洁的金砖上溅开一小朵刺目的血花。

这轻微的声响,在死寂中却如同惊雷,让所有人心头一跳。

萧衍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万载寒冰的实质光束,穿透了御书房幽暗的光线,沉沉地、牢牢地锁死在谢灼华身上。那目光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复杂风暴——是帝王权威被当众质疑、被赤裸裸揭开伪装的滔天震怒!是精心布置的棋局被一颗棋子悍然掀翻的狂暴戾气!但在这怒与戾的深渊之下,却又燃烧着一丝被彻底点燃的、近乎病态的、对猎物最后挣扎的疯狂兴味!

她竟敢!她竟敢如此!用这玉石俱焚的方式,将遮羞布撕得粉碎!

他一步一步,走下御座的金阶。玄黑的龙纹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重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战鼓,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绷紧欲裂的神经上。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阴影完全笼罩了站在中央的谢灼华。

谢灼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她的皮肤。背脊挺得笔直,指甲更深地掐进血肉模糊的掌心,用更尖锐的痛楚对抗着灵魂深处因这目光而泛起的、本能的颤栗。她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和冰冷的嘲弄。

萧衍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龙涎香混合着掌心伤口淡淡的血腥气。他垂眸,目光落在她那只依旧在缓慢滴血的右手上。淋漓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指尖,染红了明红的皇后吉服袖口,也染红了脚下冰冷的金砖。

死寂中,他忽然伸出手。

不是扼向她的咽喉,也不是挥向她的脸颊。

那只骨节分明、同样带着新鲜伤口(虽已不再流血)的手,竟极其突兀地、探向了他自己龙袍的襟口内侧!

在所有人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萧衍从那明黄的龙袍内衬里,极其缓慢地、抽出了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丝帕!

正是方才他用来擦拭掌心伤口、沾染了点点猩红的那一方!

洁白的丝帕,边缘染着几抹刺目的、已然半干涸的暗红血迹,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妖异而残酷。

萧衍的目光从谢灼华染血的手,移到这方染血的丝帕上。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修长的手指捏住丝帕的一角,极其缓慢地将其展开,将那几抹刺目的暗红完全暴露在空气里。

然后,在谢灼华陡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满殿重臣惊骇欲绝的抽气声中——

萧衍竟用这方染着他自己鲜血的丝帕,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那温柔比刀锋更冷),覆上了谢灼华那只血肉模糊、依旧在渗血的右手!

温热的丝帕瞬间被新鲜的血液濡湿、浸透!

冰冷的伤口骤然被覆盖,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和异样的包裹感!谢灼华浑身剧震,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这算什么?!羞辱?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宣告所有权般的标记?!

然而,她的手腕被萧衍的另一只手,以一种看似轻柔、实则蕴含着不容抗拒巨力的姿态,稳稳地托住了!他并未用力钳制,却让她无法挣脱。他的手指干燥而温热,指腹的薄茧摩擦着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深邃的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他的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用那方染着两人混合血液的丝帕,仔仔细细、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在她受伤的掌心。

洁白的丝帕迅速被鲜血染红,如同盛开在雪地上的大片曼珠沙华。那刺目的红,在御书房幽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美感,也弥漫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他缠得很慢,很紧。每一次缠绕,都仿佛在收紧一道无形的枷锁。帕子下,木刺扎入的伤口被挤压,带来阵阵钻心的痛楚,让谢灼华额角再次渗出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萧衍低垂的侧脸。

满殿的臣子早已被这超出理解范畴的、诡异到极致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废后的呐喊早已哑火,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皇帝……皇帝在做什么?他在用染血的龙帕,为一个被指控为“祸乱之源”的“妖后”包扎伤口?!这……这究竟是极致的羞辱,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信号?

秦阁老等几个老成持重的重臣,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他们嗅到了比叛乱更危险的气息——帝心难测!深不可测!

终于,萧衍完成了包扎。他用帕子的末端,打了一个并不算精巧、甚至有些歪斜的结。染血的帕子紧紧裹缚着谢灼华的手掌,像一个残酷而华丽的镣铐。

他这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终于对上了谢灼华燃烧着恨意与不屈的眼睛。距离如此之近,谢灼华甚至能看清他瞳孔深处自己苍白而倔强的倒影。

“皇后,”萧衍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淬了冰的丝绸,滑过每个人的耳膜,“你的手,伤得很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掌心那被血帕包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有血珠缓慢渗出的地方,又缓缓抬起,扫过御书房内所有僵立如木偶的臣子,最终,落回谢灼华脸上,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弧度。

“这伤,是在御花园,为朕……折梅所致。” 他刻意加重了“为朕”二字,如同在盖棺定论,将御花园那场充满杀机的冲突,轻描淡写地扭曲成皇后“侍奉”君王的“忠贞”之举!

“至于这‘妖后’之名,这‘清君侧’的旗号……” 萧衍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压下,“朕,自会‘明察’!”

他猛地转身,明黄的龙袍带起一股浓烈的血腥风。

“陈敬忠!” 冰冷的点名如同惊雷炸响。

面无人色的陈尚书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抖如筛糠:“臣……臣在!”

“西山大营哗变,乱兵打出如此大逆不道之旗号,你身为兵部尚书,事前竟无丝毫察觉?” 萧衍的声音如同冰锥,字字诛心,“你是渎职无能,还是……也‘未卜先知’,等着看朕与皇后的笑话?!”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陈敬忠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臣……臣实不知情!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定是……定是乱兵受人蛊惑,构陷皇后,离间天家啊陛下!” 他语无伦次,拼命撇清。

“哼!” 萧衍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传旨!封闭九门!京城戒严!着龙骧卫指挥使即刻点兵,驰援西山大营!务必给朕将乱兵首领,生擒活捉!朕要亲自审问,看看是谁……借了他们的胆子!又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臣遵旨!” 几个武将如蒙大赦,慌忙领命。

“至于皇后……” 萧衍的目光再次落回谢灼华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掌控一切的冰冷,“惊悸忧思,凤体违和。即日起,于椒房殿中静养。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

软禁!名为静养,实为囚禁!

谢灼华的心沉入冰窟。她看着萧衍那张在幽暗烛火下显得愈发深邃莫测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翻涌的、仿佛要将她彻底吞噬的黑暗风暴。她知道,自己方才那玉石俱焚的反击,虽然撕开了一道口子,暂时逼退了废后的狂潮,却也彻底激怒了这头蛰伏的恶龙!他要用这囚笼,将她困死!他要亲自掌控这场棋局的走向,将她玩弄于股掌,直到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再彻底碾碎!

“臣妾……” 谢灼华开口,声音因为强压恨意而微微颤抖,她缓缓抬起那只被染血丝帕紧紧缚住的手,动作艰难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重,“谢陛下……‘体恤’。”

“体恤”二字,她说得极重,带着刻骨的讽刺。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动作牵扯到掌心的伤口,剧痛袭来,让她眼前发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她硬生生挺住了,借着低头的瞬间,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飞快地扫过御书房角落那扇巨大的、描绘着江山万里的紫檀木屏风。

就在方才萧衍为她“包扎”时,那屏风最下方、靠近地面的阴影缝隙里,她眼角的余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御书房臣工服色的——淡紫色裙角!以及一只绣着缠枝莲纹的、女子的鞋尖!

那颜色,那花纹……是谢清漪!她竟然在这里?!她躲在屏风后,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谢灼华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谢清漪……她果然和这所谓的“哗变”脱不了干系!甚至……她就是传递消息、促成这“未卜先知”旗号的关键一环!

萧衍……他知道吗?他默许的?还是……他也在利用?

就在谢灼华心念电转、寒意彻骨之际,她低垂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自己那只被血帕紧缚的手边——方才因剧痛而微微踉跄时,她的袖口拂过了御案边缘,碰落了一小卷原本压在砚台下的、毫不起眼的空白奏折。

此刻,那卷空白的奏折摊开了一角。在那雪白的宣纸折痕深处,极其隐蔽地,夹着一小片被撕下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深色纸片!纸片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某封信件上匆忙撕下的!而纸片上,用极其娟秀、却隐隐透着一股狠戾劲道的笔迹,写着一个蝇头小字——

“陈”!

陈敬忠的陈!

血帕缚手,奏折藏“陈”!谢灼华心头惊雷炸响!她强抑狂跳的心脏,在起身的瞬间,不着痕迹地用染血的指尖拂过那片纸屑,将其牢牢粘在指腹!就在她准备借行礼之机将其藏入袖中时,萧衍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皇后手上这帕子……染了朕的血,也沾了你的伤,就好好戴着。莫要……弄丢了。” 他盯着她染血的指尖,眸色深如寒渊。屏风后,那抹淡紫裙角无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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