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深处传来的嗡鸣声渐渐平息,那股混合着悲伤与释然的气息也逐渐消散,溶洞中只剩下地下河舒缓的流淌声。半截缸那充满痛苦与解脱的哀鸣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但它的存在感已彻底消失。持续百年的怨念,似乎真的随着镇魂玉玦的沉入,在这口“魂归之井”中得到了安息。
夏天瘫坐在冰冷的井沿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母亲夏母紧紧抱着他,压抑已久的泪水奔涌而出,哭声在空旷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悲恸。黑暗中,母子二人相拥,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沉默中弥漫——有恐惧,有悲伤,有解脱,更有一种被掏空般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夏天才勉强平复了呼吸。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嘶哑道:“妈,没事了……好像……真的结束了。”
夏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苍白如纸的脸和满身的伤痕,心疼地用手擦拭他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夏天没有立刻回答,他挣扎着站起身,再次望向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口幽深,寂静无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他贴身存放的木牌已不再冰寒刺骨,龟甲也恢复了平静,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腥腐怨气确实消散了。
“应该是结束了。”夏天深吸一口带着水汽的清冷空气,感受着胸腔内火辣辣的疼痛,“那东西……应该被超度了。”
他借着最后一点手电光(光线已极其微弱),仔细打量这口井。井壁由巨大的青黑色岩石垒成,布满湿滑的苔藓,靠近水面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刻痕。他心中一动,忍着腿上的剧痛,小心翼翼地将上半身探入井口,用手电光仔细照射井壁下方。
光线划过湿漉漉的岩石,在井壁约一人深的位置,他的目光猛地定格!那里,并非完全光滑的井壁,而是在两块巨石的缝隙间,似乎卡着一样东西!一个长条状的、用某种油布包裹的物件!
难道还有东西?夏天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示意母亲帮忙拉住他,自己则用尽臂力,伸长手臂,艰难地将那个卡在缝隙里的包裹抠了出来。
包裹入手沉重,油布已经腐朽发脆,一碰就碎。里面露出的,是一个细长的、密封的竹筒。竹筒表面刻着几个模糊的字迹,夏天凑近仔细辨认,呼吸骤然停滞!
那字迹虽然模糊,却依稀可辨:“柳氏绝笔,留待有缘。夏氏后人,血启方见。”
柳氏的绝笔!留给夏家后人的信!需要夏家血脉才能开启?
夏天的手微微颤抖。百年前那场悲剧的另一个当事人,竟然留下了信息?她到底想说什么?是诅咒?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了一眼身边紧张不安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尚未完全凝固的伤口。他没有犹豫,用指甲划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竹筒的密封处。
鲜血触碰到竹筒的瞬间,竹筒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密封的蜡层碎裂开来。夏天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了一卷保存相对完好的、用丝线捆扎的绢布。
绢布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字迹是用特殊的墨汁书写,依然清晰可辨。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和决绝。
“妾身柳氏,本为良家,遭逢大难,蒙夏家收容,本感其恩。然,夏明远觊觎妾身,欲行不轨,妾抵死不从,遂遭构陷,以‘失德’之名逐出,流落山野。时已怀胎数月,饥寒交迫,求助无门,终投缸自尽,一尸两命……”
开篇几行,就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百年的尘埃,揭示了真相的残酷!并非简单的“行为不端”,而是夏明远觊觎美色,求之不得,便构陷驱逐,导致柳氏母子惨死!夏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先祖的罪孽,远比想象中更加丑陋和沉重!
他继续往下看。
“……身死怨难消,魂魄附缸而凝,化为厉祟,誓要夏家血债血偿,断子绝孙!然,百年孤寂,怨毒噬心,亦知此举有伤天和,累及无辜。今感大限将至,魂力将散,特留此书于殒身之井。若有夏氏后人,携诚意而至,以血启此书,可见吾之真心……”
“……怨由心生,亦可由心解。若后人诚心忏悔,愿以血脉为引,于井前立誓,永记此过,善待孤弱,则怨气可散,诅咒可消。缸底藏吾儿枯骨与镇魂玉玦一枚,玉玦乃妾身祖传之物,有安魂净化之效,置于此井,可助吾母子魂归安宁,亦镇此地残怨……”
“……望后人勿蹈覆辙,以善念化解仇怨,切记,切记……”
绢布上的字迹到这里结束。最后的笔画显得有些凌乱,仿佛书写者当时已极为虚弱。
夏天握着这卷轻飘飘的绢布,却感觉重如千钧。真相大白,柳氏并非天生的恶灵,而是被逼至绝境的可怜人。她的怨念源于不公和背叛,但即使在化为厉祟的百年间,内心深处依然留存着一丝对安宁的渴望,并最终给了夏家后人一个救赎的机会。而清虚子当年的镇压失败,或许正是因为未能触及这“心结”的根本。
“妈……你看……”夏天声音沙哑地将绢布递给母亲。
夏母颤抖着接过,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完,早已泪流满面。“造孽啊……真是造孽啊……”她哽咽着,“老祖宗……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心中充满了对先祖罪孽的震惊、对柳氏母子的同情,以及一种沉重的释然。诅咒的根源并非不可化解的邪恶,而是一场本可避免的悲剧。救赎的关键,并非强大的法力,而是忏悔和善意。
“我们……我们做到了,妈。”夏天看着那口古井,轻声道,“我们……解开了这个结。”
夏母用力点头,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这时,夏天注意到,那深井之下,原本漆黑一片的井底深处,似乎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温暖柔和的白色光晕,久久不散。仿佛是柳氏母子 finally 安息的灵魂之光。
他搀扶着母亲,最后看了一眼那口承载了百年恩怨的古井,转身向着溶洞另一端那透进微光的岩缝走去。
每一步都依旧艰难,但压在心头的巨石,已然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