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棺前的焦土尚温,风过时掀起细碎的骨尘,如灰雪盘旋。
苏晚照跪坐在棺前,十指焦裂,血已凝成暗痂,指甲碎在骨纹间,像写到一半便断了笔的残章。
她没再看自己的手,只将掌心贴向棺面——那里,血书的医诀正沿着骨缝缓缓渗入,仿佛被某种沉睡的脉搏悄然吸食。
哑樵立在三步外,手中骨粉泛着淡青微光,是他妹妹最后的形骸。
他不语,只将粉轻轻倾入她掌心。
苏晚照合拢手指,药泥与血痂揉作一团,嗓音轻得像自语:“阿砚……你娘留的方子,我动了。”
沈砚半倚在医棺旁,机械臂的灵能核心仍在冒烟,却强撑着支起上半身。
他望着她血肉模糊的手,喉结动了动:改什么?
不用你当祭品。苏晚照将一缕发丝缠在指根,发尾浸入药泥,她当年用灵械神经造你,是怕自己撑不到你长大。
可现在...她抬眼,金纹在眸中流转如活的星子,我替她撑着。
沈砚突然笑了,却比哭还涩:你疯了。
断链缝合要以施术者的骨为引,你这双手......他伸手想去碰她的指尖,机械关节却在半空顿住——怕自己未稳的神经再伤着她。
废了就废了。苏晚照将药泥按在他后颈的脊柱裂隙处,温热的血混着骨粉渗进机械纹路,你活着,才算没白死。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灵能撕裂空气的嗡鸣。
明夷的身影晃了晃,残魂凝成的光幕正被骨链撞得泛起涟漪。
她双手结印的指尖渗出幽蓝魂火:三刻钟......最多三刻钟。
亵渎者!枯藏的骨杖砸在光幕上,震得整座万葬原都在扭曲。
无数遗骨从地缝中钻出来,在半空绞成巨大的骷髅口器,齐声诵念《万骨医典》:活体易腐,死识永存!
当以新骨医祖,承继千载医道——
够了!
一声断喝穿透骨鸣。
骨娘不知何时挡在苏晚照身前,她本就碎成星子的身躯剧烈震颤,她们拼死留下经验,不是为了被做成神像!她转向枯藏,眼窝里的鬼火忽明忽暗,你总说死者智慧高于活人,可活人会痛,会怕,会为了另一个人......她瞥向苏晚照渗血的双手,连骨头都不要。
枯藏的颅骨风铃地一声,骤然而止。
他盯着骨娘,又望向被光幕护着的两人,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而在此时,老灯奴突然发出含混的声。
所有人的目光被他瞳孔里的画面吸了过去——
机械神殿的穹顶下,那个曾在苏晚照幻象里出现的女子正跪在祭坛前。
她的脊背剖开处,银白的灵械神经如藤蔓般蔓延,而她掌心托着团光,那光里分明是婴儿的轮廓。妈妈不能陪你长大。她的声音混着机械嗡鸣,但我把你造得比神殿更完整......画面一转,她将最后一道灵械代码刻进自己的骸骨,下一秒,神殿的光束笼罩下来,她的记忆被彻底抹除。
初代代行者......苏晚照喃喃,终于明白沈砚为何生具灵械与血肉共生的躯体——那不是设计,是母亲用自己的生命为他铸的壳。
开始了。她咬着牙,将发丝浸满血骨药泥,对准沈砚脊柱最脆弱的裂隙。
第一针落下时,空中浮起虚影。
那是穿麻裙的老医女,握竹针的手稳如石;是穿蒸汽甲的女技师,工具台上摆着气动止血锚;是穿星舰制服的法医,瞳孔里流转着基因图谱。
她们齐声诵念:断者,非毁也,乃去桎梏......
沈砚全身剧烈痉挛,机械神经如活蛇般从皮肤下窜出,却在触到苏晚照手腕时猛地顿住,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蜷成温柔的环。
他额角全是冷汗,声音却带着笑:晚照,我疼......
我知道。苏晚照的指骨发出轻响,第二针又刺了下去。
血顺着臂弯滴在地上,画出逆向的灵纹——那是从神术星域学来的灵魂缝合阵,此刻正泛着淡粉的光。
第三针,第四针......每刺下一针,苏晚照的指节便碎一截。
她能听见自己骨头崩裂的声音,像春冰初融时的脆响。
可当她抬眼看见沈砚机械神经里逐渐褪去的黑纹,突然觉得这疼不算什么——比起他当年被机械神殿当实验体时的疼,根本不算什么。
她说......
稚嫩的童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苏晚照一怔,这才发现小烬不知何时醒了,他的眼睛里映着与老灯奴相似的画面,只是更清晰:孩子,你比她更敢改命。
最后一针。
苏晚照深吸一口气,将整只手按在沈砚心口。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光在疯狂流逝,像蜡烛被猛地拔起灯芯。砚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要燃了......
沈砚想抓住她的手,机械神经却突然发出刺耳的哀鸣。
那些曾要吞噬他的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下面温润的银光。
空中的虚影骤然凝实——那是一双女性的手,不是机械神殿的冷硬金属,而是带着温度的血肉之手,正温柔地将灵械神经改造成可以自主调节的生命回路。
我们......守错了千年。枯藏的骨杖落地。
他的颅骨风铃第一次发出哭声,不是风动,是他自己在颤抖,原来医道不是供着死人的经验,是让活人......
是让活人敢让死者。骨娘的碎骨簌簌落地,她望着苏晚照几乎透明的身影,鬼火里泛起水光,真正的医者,是敢说这方子,我改了的人。
沈砚的机械神经终于彻底稳定。
他轻轻抱起苏晚照,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弱得像游丝。你把我妈的方子改了......他低头吻她沾血的额角,可她一定会骄傲。
苏晚照扯出个笑,抬手点他胸口:因为......她写的,是活下去
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动。
哑樵蹲在土坑前,正把妹妹最后一块残骨埋进去。
他的手指抠着泥土,声音轻得像叹息:妹妹,你的方子......我记下了。
万葬原的风突然暖了。
苏晚照模糊的视线里,系统残音正浮起淡蓝的光:骨语已启,命途可刻。而更远处,第一根白骨的缝隙里,竟钻出一点嫩绿的苔痕——像春天,终于找到了破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