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现实的海岸线。阿禾仰着头,看着眼前这头已然恢复威仪、金光流转的神龙,那句盘桓在心底许久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要走了?”
可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那亮晶晶的眸子里,不受控制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和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失落。
敖渊将她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他金色的眼眸深邃如古潭,静静地注视着她,没有立刻说话。方才那一声龙啸,不仅涤荡了邪祟,也如同在他自己心中敲响了一记洪钟。
走?
这是毋庸置疑的。黑水蛟族不会善罢甘休,那个被引开的傀将随时可能返回,甚至带来更强的敌人。他必须尽快离开,一是为了自身安危,更重要的,是为了不将更大的灾祸引至这片山林,引至……她身边。
这凡俗之地,这小小的山洞,终究不是他的久留之所。
然而,看着阿禾那强颜欢笑、却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的模样,那句“是”字,竟如同哽在喉咙里的硬核,一时难以吐出。
洞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方才龙啸带来的激昂余韵渐渐消散,一种微妙的、带着离愁别绪的氛围悄然弥漫。
最终还是阿禾先开了口,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大大的、却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刻意装得轻快:“好啦好啦!你好了就是天大的好事!站着多累啊,你……你快坐下歇歇!伤口是不是还没好全?让我看看!”
她像是要抓住最后一点时间,习惯性地想去检查他的伤处,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
敖渊没有动,依旧低头看着她,看着她那忙碌掩饰不安的身影,看着她那双不敢与他对视、四处乱瞟的眼睛。
“……阿禾。”他再次唤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阿禾的动作顿住了,僵在原地,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等待宣判的孩子。
“吾……需离开。”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尽管早有准备,亲耳听到时,阿禾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哦。”她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音节,声音闷闷的。
看着她这副模样,敖渊感觉胸腔里那处刚刚被龙元滋养过的、属于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陌生的、细微的揪痛。他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此地……已不安全。”
他是在解释,也是在告诉她,他离开的必要性。
阿禾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当然明白。那些坏东西是被他引来的,他走了,村子、山林才能真正安全。她只是……只是舍不得。
“我知道……”她依旧低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什么时候走?”
“……即刻。”敖渊的回答没有犹豫。时机稍纵即逝,那个被引开的傀将不知何时就会返回,他必须趁着对方力量分散、自身状态最佳的此刻离开。
这么快?!
阿禾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和不舍。她以为……至少还能再多待一晚,至少……还能好好道个别。
看着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敖渊心底那丝陌生的揪痛感更清晰了些。他缓缓抬起前爪,不是像往常那样碰触她的头顶或脸颊,而是伸到了她的面前,巨大的、覆盖着璀璨金鳞的爪心向上,摊开。
在那足以轻易握住她整个人的爪心中央,静静地躺着三片鳞片。
那不是之前即将脱落、边缘黯淡的废鳞。这三片鳞片明显更小,只有阿禾的指甲盖大小,形状更加规整圆润,通体呈现出一种纯净无暇、仿佛内里蕴藏着流动光华的赤金色,在昏暗的山洞里,自行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如同三颗微缩的太阳。
“此鳞……留有吾之本源气息。”敖渊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佩戴在身,可避寻常邪祟,水火难侵。”
他顿了顿,金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若遇……无法化解之危……握紧它,唤吾之名。无论……身在何方,吾……必至。”
这是他目前状态下,能分出的、蕴含着他一丝本源龙息和守护契约的鳞片。虽然力量有限,但护她在这凡间平安,应当足够。而那最后的承诺,更是超越了一般赠予的意义。
阿禾呆呆地看着爪心那三片美得惊心动魄的赤金鳞片,又抬头看看敖渊那双写满了认真与承诺的金眸,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明白了。
他不是要抛弃她,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给她留下护身符,甚至……留下了召唤他的可能。
她颤抖着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易碎的梦境般,从那巨大的龙爪中,拾起了那三片温润炽热的赤金鳞片。
鳞片入手,一股温暖而安定的力量瞬间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不安。
她将鳞片紧紧攥在手心,抬起头,看着敖渊,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努力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带着泪花的笑容。
“嗯!”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我记住了!我会好好的!你……你也要好好的!去打那些坏蛋的时候,要小心!”
看着她终于露出的笑容,敖渊心底那处揪痛才缓缓平复。他微微颔首。
“……保重。”
说完这两个字,他不再犹豫。庞大的身躯缓缓转向洞口,金色的光芒再次从他体内透出,比之前更加凝实耀眼。
离别,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