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次从入口传来的厮杀声逼近,都让挤在其中的伤兵和妇孺一阵瑟缩。
苏清辞脸颊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点,机械地将最后一块干净的布条缠在一名士兵断臂的伤口上,打了个紧实的结。她的动作依旧稳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已绷紧到了极致。
萧惊寒和墨离率领的残部,如同被狼群围困的孤兽,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如今只能依托帅府废墟和几条相连的窄巷做最后的挣扎。箭矢早已告罄,刀剑卷刃,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继续固守,只有被逐步蚕食、全军覆没一途。
必须突围!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却又近乎绝望的念头。
城外是数万胡骑,城内街道被胡人层层占据,如何在黑夜中杀出一条血路?又如何保证突围时,散落在各处的残兵和地窖中的百姓能跟上,而不至于沦为胡人刀下的亡魂?
混乱、黑暗、敌众我寡,这三个难题如同三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苏清辞靠在冰冷的土壁上,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春桃苍白的面容,是萧惊寒浴血奋战的背影,是地窖中那一双双充满恐惧却又隐含期盼的眼睛。不能放弃……一定有办法……
忽然,她猛地睁开眼,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闪电,划破了绝望的迷雾。
夜光绣线!
她想起当初为助萧惊寒边境突围而特制的夜光绣线!
那些丝线在吸收光线后,能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的、特定颜色的微光,且持久不衰!
当初用于绣制信号旗,规模较小,若是……若是能制作一面足够大、图案独特的夜光战旗呢?
在完全无光的深夜,这样一面突然亮起的、指引方向的旗帜,岂不是最好的集结号令?足以穿透混乱的战场,为所有陷入各自为战的大靖将士指明突围的方向!
这个想法让她心脏狂跳起来。她立刻挣扎起身,找到正在地窖角落检查武器损伤的墨离。
“墨离!我们还有多少能战之人?王爷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她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
墨离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虽不解其意,还是迅速答道:“连同轻伤能动的,不足两百人。王爷被压制在帅府东侧的‘听雨巷’一带,那里巷道复杂,尚可周旋,但也被围得铁桶一般。”
听雨巷……苏清辞脑中飞快地回忆着云州城的地图。
听雨巷往东,穿过一片废弃的染坊区,有一条鲜为人知、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可以迂回接近北城墙的一处坍塌点!那是她之前研究城防图时偶然记下的!
“我有办法了!”苏清辞眼中燃起灼人的光芒,“我们需要一面特殊的旗帜,在夜里能发光指引方向的旗帜!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不等墨离反应,立刻转向地窖中那些惶恐的妇孺:“各位婶婶姐妹,谁手边还有素色的布料?哪怕是旧衣、床单、帐幔都可以!越快越好!”
绝境中的人们,对于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都抱有极大的渴望。很快,几块大小不一的白色、米色粗布被递到了苏清辞面前,甚至有一块不知从哪个废弃箱笼里翻出的、略显陈旧但质地细密的月白绸缎。
“不够!还需要更大!把这些都拼接起来!”苏清辞下令,同时飞快地从自己随身的、早已破损不堪的绣囊深处,掏出了那个用油纸包裹严实的小线包。打开后,里面是寥寥数束特制的夜光丝线,颜色有幽蓝、淡绿和月白。这是她最后的库存,本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希望。
妇孺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在苏清辞沉静而有力的指挥下,还是迅速行动起来。她们用随身带的针线,将那些零散的布块仔细地缝合在一起,最终拼凑出一面约莫半人高、形状不甚规则但面积足够的旗面。
“墨离,找一根足够长、足够结实的旗杆!”苏清辞一边吩咐,一边已经就着地窖入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开始穿针引线。
时间紧迫,胡人不知何时就会发现地窖入口。
苏清辞盘膝坐在旗面前,深吸一口气,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在外。她的世界只剩下手中的针和眼前的布。
这不是精雕细琢的苏绣,而是争分夺秒的生死之作。
她选用吸光效果最好、亮度最高的幽蓝色夜光丝线,以最简单的平针绣法,开始绣制图案。图案不能复杂,必须易于在瞬间被辨认出来。
她绣的,是靖安王黑云骑的象征——一只展翅翱翔的墨鹰!没有复杂的羽毛细节,只有简洁有力的轮廓:锐利的喙,张扬的双翼,以及最具标志性的、如利剑般指向斜上方的鹰尾!
每一针,都凝聚着她全部的专注和信念。
针尖刺破布料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窖中显得格外清晰。妇孺们围在一旁,屏息凝神,看着那只幽蓝色的墨鹰在苏清辞指尖下逐渐显现轮廓,虽然简练,却自有一股睥睨生威的气势。
她将有限的夜光线重点用在鹰的轮廓和眼睛上,确保在黑暗中足够醒目。同时,她用月白色的夜光线,在鹰的下方绣了一个清晰的、指向东北方向的箭头!
旗面完成后,她不顾手臂伤口的疼痛,用剩余的线,以独特的、不易仿造的针法,在旗帜一角绣了一个小小的“苏”字标记。这不仅是为了标识,更是她与萧惊寒之间的一种默契。
整个过程,不过半个多时辰,但在苏清辞感觉,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当最后一针落下,她将旗帜拿起,快步走到地窖入口处,将其暴露在傍晚最后的天光下,让丝线充分吸收光线。
“墨离!”她低声唤道,“你身手最好,趁现在天还没全黑,想办法潜到听雨巷附近,将这面旗交给王爷!告诉他,子时三刻,以此旗亮起之处为号,向东北方向突围!我会在北城墙坍塌点附近接应!”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记住,这旗必须在完全黑暗处才能显现光芒,使用时务必小心,莫要让胡人提前察觉!”
墨离接过那面看似普通的旗帜,入手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分量。他虽不明白这旗如何能“亮起”,但对苏清辞的信任已然刻入骨髓。他重重点头:“属下拼死必达!”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缓缓笼罩了残破的云州城。
白日的厮杀暂歇,胡人点燃了篝火,开始庆祝他们的“胜利”,喧嚣声远远传来,更衬得大靖残兵藏身之处的死寂。
地窖中,苏清辞将旗帜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丝线中储存的光能一点点转化为等待释放的潜能。她的心跳与即将到来的子时三刻同频。
时间一到,她带着几名自愿跟随的死士,悄然潜出地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断壁残垣的阴影中穿梭,向着北城墙的坍塌点摸去。
与此同时,听雨巷深处,萧惊寒借着月光,看着墨离拼死送来的旗帜。在寻常光线下,它只是隐约有些图案。但当他按照苏清辞嘱托,将其完全带入一间漆黑无光的破屋时,奇迹发生了——
一只幽蓝色的墨鹰,如同从幽冥中苏醒,赫然浮现!那双鹰眼锐利如星,所指的箭头清晰无误!光芒虽不耀眼,却稳定而持久,在这绝对的黑暗中,足以成为指引生路的灯塔!
萧惊寒心中巨震,瞬间明白了苏清辞的全部计划!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豪情涌上心头!他的清辞,又一次在绝境中,为他,为所有人,点亮了希望!
“传令下去!”萧惊寒的声音压抑着激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子时三刻,以本王所在处亮起的墨鹰旗为号!所有人,向东北方向,突围!”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连胡人的喧嚣都渐渐平息。
突然,在听雨巷的绝对黑暗处,一面幽蓝色的墨鹰旗骤然亮起!那光芒如同暗夜中的北极星,瞬间吸引了所有潜伏、等待的大靖将士的目光!
“王爷有令!突围!”
“跟着墨鹰旗!杀出去——!”
压抑已久的怒吼声骤然爆发!萧惊寒一马当先,手持发光的战旗,如同暗夜中的战神,向着东北方向猛冲!所有看到旗帜的残兵,如同百川归海,从各自的藏身之处涌出,汇聚成一股决死的洪流,紧随其后!
胡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目标明确的突围打懵了!他们看不清敌人具体有多少,只看到黑暗中那面诡异的、发光的旗帜在移动,所到之处,本已溃散的大靖士兵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混乱中,胡人无法组织有效的拦截。萧惊寒凭借旗帜的指引和地形的熟悉,硬生生在胡人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苏清辞在北城墙的坍塌点,焦急地等待着。当看到远处那抹熟悉的幽蓝光芒,如同利剑般穿透黑暗,向着预定方向坚定移动时,她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他做到了!他们都做到了!
“接应王爷!”苏清辞一声令下,带领接应的人手清除掉最后的障碍。
当萧惊寒浑身是血却目光灼灼地冲到坍塌点,与苏清辞汇合时,两人没有时间交谈,只是深深地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身后,越来越多的将士跟着墨鹰旗的光芒冲了出来。
绣旗为号,绝地反击!这面在绝望中诞生的夜光战旗,如同奇迹般,引领着云州城最后的守卫者,冲出了必死之局,为最终的逆转,保留下了最珍贵的火种。
夜色中,那面幽蓝的墨鹰旗,成了所有幸存者眼中,永不磨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