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宴会厅的水晶灯依旧折射着冷冽的光，只是那光落在空荡荡的长桌上，只剩下杯盘狼藉的倒影。苏晚晴提着婚纱裙摆穿过回廊，身后隐约传来宾客离去的喧嚣，夹杂着苏父强装镇定的送客声。她没有回头，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荒诞的闹剧敲下休止符。
走廊两侧的侍者低着头，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她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白色婚纱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本该是幸福的象征，此刻却像一层易碎的壳，裹着无人知晓的锋芒。有人想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却被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劝退——明明刚才在宴会厅里，她还是那个泪水涟涟、需要人保护的受害者。
转过拐角，进入标着“休息室”的房间，苏晚晴反手锁上门的瞬间，脸上的脆弱与哀戚如同潮水般退去。她走到全身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眶微红、发丝微乱的自己，指尖轻轻拂过脸颊，将最后一丝伪装的泪痕拭去。镜中人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像是刚卸下沉重戏服的演员，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咔嗒。”她解开婚纱背后的拉链，厚重的裙摆滑落，露出里面简洁的白色连衣裙。她将那件价值百万、却成了导火索的婚纱随手搭在沙发上，那道撕裂的口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嘲讽的笑纹。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附带一个“爆炸”的表情包：【晴姐，刚工作室电话快被打爆了！起码有五家媒体想采访，全是问订婚宴的事，还有人扒出顾明轩和苏清雅之前就有过几次“偶遇”，现在网上都炸开锅了！】
苏晚晴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回复得言简意赅：【一律回绝。让公关部发个声明，就说感谢大家关心，我现在需要时间平复心情，后续不会再回应任何相关话题。】
林薇秒回：【收到！晴姐你没事吧？用不用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能处理。】苏晚晴收起手机，走到窗边。酒店后花园的景观灯亮着，隐约能看到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收拾刚才被打翻的香槟塔碎片。她很清楚，林薇口中的“炸开锅”只是开始——顾明轩与苏清雅的勾结、苏家取消婚约的决绝、她这个“受害者”的形象，足够让这些八卦发酵好一阵子。而她要做的，就是保持沉默，让“受害者”的标签钉得更牢。
沉默，有时是最有力的武器。
休息了约莫十分钟，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再次抬眼时，眼底的锐利已被一层淡淡的疲惫覆盖。她需要用这副模样走出酒店，给所有还在暗处观望的人一个“身心俱疲”的交代。
推开休息室的门，走廊里已经没了人影。她沿着指示牌走向酒店大门，脚步不快，每一步都透着恰到好处的落寞。路过宴会厅侧门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苏父压抑的怒吼，大概是在训斥苏清雅，或是在和顾明轩交涉。她脚步未停，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了过去。
苏家的烂账，她暂时不想碰。
酒店大堂光洁如镜的地面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影子，几个穿着制服的门童站在旋转门外，看到苏晚晴出来，其中一个刚要上前询问，却被她轻轻摇头制止了。她走到台阶下，正准备拿出手机叫车，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傅璟琛。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领口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侧脸的线条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冷硬。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的车流上，直到车窗完全降下，才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眼眸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戏演完了？”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上车。”
苏晚晴心中微惊。
他竟然一直在？
从宴会厅的闹剧开始，到苏父宣布取消婚约，再到她独自离开……他就坐在这辆车里，像个沉默的旁观者，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个认知让她脊背掠过一丝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了然。傅璟琛这样的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他出现在这里，必然有他的目的。
她没有犹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与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真皮座椅柔软而舒适，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关窗。”傅璟琛对司机说了一句，随即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酒店门口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苏晚晴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向窗外。霓虹闪烁的街景飞速倒退，像一幕幕流动的剪影，映在她平静的眼眸里。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送出的微风声。傅璟琛没有说话，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腿上，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仿佛刚才开口叫她上车的人不是他。
苏晚晴也没有打破沉默。她在思考傅璟琛的意图。他是在试探她？还是想借此提出什么条件？毕竟，她能顺利让订婚宴泡汤，少不了他之前“不经意”透露的那些关于顾明轩的消息——比如他私下接触苏家项目的资料，比如他和苏清雅的暧昧短信记录。
那些信息，像是精准的弹药，让她在今天这场戏里打得游刃有余。
车子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穿过繁华的商业区，拐进一条安静的林荫道。傅璟琛终于再次开口，依旧没有看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苏鸿振不会放过你。”
苏晚晴收回目光，看向他的侧脸。路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流动，让他看起来愈发深沉难测。“傅总好像对我父亲很了解。”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傅璟琛轻笑一声，那笑声很淡，听不出情绪：“苏鸿振在商场上混了三十年，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利益。你毁了他精心策划的联姻，还让苏家成了全城的笑柄，他要是能咽下这口气，就不是苏鸿振了。”
“所以？”苏晚晴挑眉，“傅总是来提醒我，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对别人的笑话没兴趣。”傅璟琛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我只是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应付？”
他将问题直接抛给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晚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她知道，傅璟琛不是在关心她，而是在评估她的价值。一个能搅动苏家浑水、甚至让顾明轩栽跟头的女人，是否值得他进一步“合作”。
“应付？”她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却更多的是冷静，“苏鸿振无非两种手段。要么用亲情逼我妥协，比如让我向顾明轩道歉，试图挽回婚约——当然，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要么，就是在家族产业里给我穿小鞋，收回我手里的权力，让我彻底成为苏家的‘透明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许，他还会怀疑今天的事是我策划的，想找出证据拿捏我。”就像刚才苏父看她的那眼，冰冷而充满审视。
傅璟琛听完，不置可否，只是问：“那你准备怎么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晚晴语气平静，“他要收回权力，我就暂时放手。反正那些股份和职位，本就是他用来安抚我的幌子，拿着也没什么意思。他要查，就让他查。我做事向来干净，不会留下把柄。”
她看着傅璟琛，眼神里多了一丝锐利：“至于亲情……从我母亲去世那天起，苏家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了。他想用这个逼我，只会失望。”
傅璟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有点意思。”
苏晚晴没有接话。她知道，真正的重点来了。傅璟琛不会无缘无故地听她分析这些，他必然有自己的目的。
果然，他接着说：“苏鸿振最近在跟城西那块地的项目，你知道吧？”
苏晚晴点头。城西那块地是政府规划的重点区域，苏家盯了很久，甚至不惜让她和顾明轩订婚，就是想借助顾家的资金和人脉拿下项目。而顾明轩的野心，也正是冲着这块地来的。
“他资金链快断了。”傅璟琛语气平淡，却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为了拿下那块地，他抵押了三个子公司的股份，还借了高利贷。如果这时候有人在背后推一把……”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苏晚晴心中一动。傅璟琛这是在……给她递刀？
“傅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警惕，“我们好像没熟到可以分享这种商业机密的地步。”
傅璟琛转过头，目光与她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像是猎人看到了感兴趣的猎物：“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朋友？”苏晚晴嗤笑一声，“傅总这样的人，会需要朋友？”
“不需要，但可以合作。”傅璟琛坦然承认，“苏鸿振挡了我的路，你想摆脱苏家。我们的目标，在现阶段是一致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对你的‘演技’很感兴趣。”他特意加重了“演技”两个字，显然是在说今天订婚宴上她那场精彩的表演。
苏晚晴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傅璟琛的提议很诱人。苏鸿振是她摆脱苏家最大的障碍，如果能借傅璟琛的手让他元气大伤，她的计划会顺利很多。但她也清楚，与虎谋皮，必然要付出代价。
“合作可以。”她思考片刻，抬起头，眼神坚定，“但我有条件。”
“你说。”傅璟琛似乎并不意外。
“第一，我要苏家的决策权。事成之后，苏鸿振手里的股份，我要一半。”
“第二，城西的项目，我要参与。我不要利润，只要苏家在这个项目上彻底出局。”
“第三，合作期间，你不能干涉我的任何决定，也不能把我当成你的棋子随意摆布。”
这三个条件，每一个都直指核心，既体现了她的野心，也划清了界限。
傅璟琛听完，盯着她看了足足半分钟，然后突然笑了。那笑容不同于之前的冷淡，带着一丝欣赏，甚至还有一丝……玩味？
“苏晚晴，你比我想象的更贪心，也更聪明。”他说，“可以。我答应你。”
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苏晚晴反而有些意外。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傅璟琛补充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知道你接下来的每一步计划。”他看着她，眼神锐利，“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苏晚晴与他对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可以。”
达成协议的瞬间，车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傅璟琛重新发动车子，随口问道：“你想去哪？送你回家？”
“不了。”苏晚晴看向窗外，“前面路口停就好，我自己打车去酒店。”她现在还不想回苏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傅璟琛没有反对，在前面路口停下了车。
苏晚晴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却被傅璟琛叫住。
“苏晚晴。”
她回头看他。
“记住，跟我合作，最忌讳的就是背叛。”他的语气平淡，眼神却冰冷刺骨，“如果你敢耍花样……”
“傅总放心。”苏晚晴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我还没蠢到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说完，她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宾利便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车流，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苏晚晴站在路边，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与傅璟琛合作，无疑是一场豪赌。但她别无选择。苏家是束缚她的牢笼，苏鸿振是看守牢笼的狱卒，想要挣脱，就必须借助更强大的力量。
至于傅璟琛的目的，她不在乎。现在的她，只需要一个能帮她打破僵局的盟友。
她拿出手机，给林薇发了条消息：【帮我订一家酒店，越隐蔽越好。另外，查一下城西项目的所有资料，尤其是苏家的资金状况，越详细越好。】
发完消息，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车子启动，驶向未知的夜色。
苏晚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她知道，从她坐上傅璟琛那辆车开始，从她答应合作开始，她与苏家的斗争，就已经进入了全新的阶段。这不再是她一个人的战争，背后牵扯着更复杂的利益纠葛，更强大的对手。
苏鸿振的报复会何时到来？傅璟琛的合作又是否真的可信？她的计划，能在这重重暗流中顺利进行吗？
夜色渐深，答案，无人知晓。但苏晚晴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这场博弈，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