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那凝固般的死寂，被萧煌一声压抑的抽气打破。他瘫在地上，如同离水的鱼，连呼吸都带着颤音，看向灼璃的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再找不到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他现在无比确信，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蹦跶了好几个来回。
沐先生勉强站稳身形，脸色依旧苍白，看向灼璃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敬畏、忌惮、还有一丝了然。他之前只是猜测这对姐弟来历不凡，却万万没想到，这看似伤势未愈、气息不稳的女子，竟能释放出如此……堪称恐怖的威压！那绝非普通修士所能拥有！
天星城主萧昊，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他最快从那股心悸的压迫感中恢复过来，但脸上那惯常的温润平和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郑重的肃然。他深吸一口气，竟对着灼璃，躬身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平辈礼！
“晚辈萧昊，有眼无珠，不知是前辈驾临，劣子无知冲撞，府中下人更是多有冒犯，万望前辈海涵！”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姿态放得极低，直接将自身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上。
这一幕，看得地上的萧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爹……他那一向威严、连周边宗门长老都要给几分面子的爹……竟然对着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人自称“晚辈”？还行礼道歉？！
这世界是疯了么？！还是他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
灼璃对于萧昊的识趣并不意外，她散去威压，仿佛刚才那令天地色变的气息只是众人的幻觉。她淡淡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萧煌，语气听不出喜怒：“城主这礼，我可受不起。令郎方才还要将我二人‘抽魂炼魄，挫骨扬灰’呢。”
萧昊闻言，额头瞬间沁出细密冷汗。他猛地转头，看向地上的儿子，眼神如同腊月寒冰，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逆子！还不滚过来向前辈磕头赔罪！”
萧煌被他爹那眼神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过来，也顾不得什么少城主体面了，“砰砰砰”就开始磕头，语无伦次道：“前、前辈饶命！晚辈有眼无珠！晚辈猪油蒙了心！晚辈再也不敢了！求前辈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那模样，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活脱脱一只被吓破胆的鹌鹑。
青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对灼璃道：“阿姊，他……他变脸好快。”他只觉得这人前倨后恭的样子，比石岩讲过的那些拙劣笑话还好笑。
灼璃没理会磕头如捣蒜的萧煌，目光重新转向萧昊：“城主方才提到的‘定魂星髓’与‘九转还玉露’……”
萧昊立刻接口，态度无比诚恳：“前辈放心！‘定魂星髓’府库中正巧存有一块，稍后便奉上，权当是给这位小友压惊赔礼。至于‘九转还玉露’……”他略一沉吟，“此物太过罕见，萧某确实不曾拥有，但关于其下落的线索，确有一些眉目，据传与极北之地的‘万载玄冰窟’有关，具体信息，容萧某稍后整理成册，敬献前辈。”
他此刻的态度，与方才那种带着算计的招揽截然不同，变成了纯粹的、甚至带点讨好的弥补。
灼璃微微颔首，对萧昊的识时务还算满意。“既如此，那玄狼族之事……”
“前辈不必忧心！”萧昊立刻打包票，“那枯木长老不过是借着由头前来试探，自有萧某去应付。天星城虽不愿轻易与玄狼族开战，但也绝不容许他们在城内放肆，更不会交出前辈的弟子！”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直接将青澜定位成了灼璃的“弟子”。
就在这时，沐先生似乎收到了什么传讯，神色微动，上前一步在萧昊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昊脸色微微一变，看向灼璃，带着几分请示的意味：“前辈，那枯木长老在府外叫嚣，言语间……似乎笃定打伤他族人的凶徒就在府中，您看……”
灼璃眼神微冷。笃定？看来，之前那小镇，或者来天星城的路上，还是有尾巴没甩干净。
她看了一眼身旁因为听到“玄狼族”三个字而瞬间绷紧身体、眼神锐利起来的青澜，心中有了计较。
“告诉他们，”灼璃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人，是我杀的。想讨说法，让银朔亲自来。”
萧昊和沐先生心中俱是一震。直接承认？还点名让玄狼族少主亲自来？这位前辈，当真是……霸气无双！
“是！萧某知道如何应对了！”萧昊躬身应下，随即对沐先生使了个眼色。沐先生会意，立刻转身下楼，去应付府外的枯木长老。
萧昊又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儿子，只觉得脑仁一阵阵发疼，没好气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去禁闭室！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半步！”
萧煌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溜了，速度比来时快了数倍。
塔顶终于清静下来。
萧昊亲自引着灼璃和青澜来到塔内一间布置雅致的静室，奉上灵茶点心，态度恭敬周到，与之前判若两人。
青澜看着桌上那碟明显比客栈赠送的精致百倍、灵气盎然的点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偷偷看了灼璃一眼。
灼璃无奈，微微点头。
青澜立刻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嗯，这个好吃！比石叔做的肉干好吃多了！
萧昊见状，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连忙又让人多上了几碟不同的点心。
灼璃却没动茶点，她看着窗外府门的方向，虽然隔着塔身，但她的神识能清晰地感知到府门外那股属于玄狼族的、带着血腥与野性的妖气正在与沐先生对峙。
枯木长老……立场不明的玄狼族长老……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潭水，看来是越来越浑了。而她和青澜，似乎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漩涡的边缘。
那位尚未露面的玄狼族少主银朔，若得知此事，又会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