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是被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惊醒的。
她趴在灼璃身边睡得正沉,梦里还在玄狼族的地牢里东躲西藏,猛地睁开眼,心脏砰砰直跳。天刚蒙蒙亮,落凤坡顶笼罩着一层灰白的寒雾。
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
她扭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灼璃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低着头,用那双伤痕累累、还缠着黑气的手,慢吞吞地、极其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襟。动作僵硬,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
“师……师尊?”胡月声音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您醒了?!”
灼璃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
胡月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的狐狸眼,此刻空洞得吓人。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像是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光亮。她看着胡月,眼神却像是穿透了她,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衣冠不整……”灼璃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梦游般的飘忽,“……成何体统。”
她继续低头,固执地想把那些撕成布条的衣料抚平,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反而将伤口扯得更开,渗出血迹。
胡月鼻子一酸,连忙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按住她的手:“师尊,别弄了,伤口会裂开的……我,我帮您……”
灼璃任由她摆布,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眉头微微蹙起,侧耳倾听着什么。
“青澜呢?”她问,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困惑,“这都什么时辰了……练功又偷懒?你去……把他叫来。”
胡月的手僵在半空,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师尊那副理所当然等着徒弟来请安的模样,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师尊……”她艰难地开口,“师兄他……”
灼璃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这孩子……总是不省心。”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晃了晃,胡月连忙扶住她。
“扶我……回谷。”灼璃靠在她身上,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该……检查他功课了。”
胡月咬着唇,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搀扶着这个轻得如同纸片的人,一步步朝着幽谷走去。石岩沉默地跟在后面,石躯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回到那片死寂的幽谷,眼前的荒败景象似乎并未进入灼璃的眼底。她径直走向庭院中央,在那套布满裂纹的石凳前停下。
她看着空荡荡的主位,眉头又蹙了起来,带着几分不满:“人呢?”
胡月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灼璃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似乎有些恼了。她提高了些许音量,朝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呼唤,声音在枯死的梧桐树和倒塌的葡萄架间碰撞,荡出空洞的回响:
“青澜——!”
“听见没有?给为师过来!”
“又躲哪儿去了?再不出来,今晚的酱肘子没了!”
一声声,一句句。
她对着枯死的梧桐树方向喊,仿佛那后面藏着个调皮捣蛋的身影;她对着干涸的池塘喊,仿佛那里下一刻就会冒出个湿漉漉的脑袋;她甚至对着石岩喊,仿佛这块笨石头能给她变出个徒弟来。
胡月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师尊像个迷失了方向的魂魄,在这片埋葬了过往的废墟里,执着地呼唤着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
石岩发出低沉的、持续的嗡鸣,那声音不再悲切,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警惕的焦躁。它石躯上的暗红色渗出越来越多,几乎染红了小半面石壁。
灼璃喊得累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疲惫地靠在胡月身上,目光茫然地扫过满目疮痍,最终落在角落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海棠树上。
“海棠……”她喃喃着,眼神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清明,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第三块砖……”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软,再次昏厥过去。
胡月慌忙接住她下沉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她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石岩正对着那棵海棠树的方向,嗡鸣声变得急促而尖锐,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而海棠树下,那片看似毫无异状的土地,正极其轻微地……拱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