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滴答作响的仪器声和一次次失败的实验记录中流逝。
奥斯本集团顶层的实验室,成了彼得和格温的第二个家。最初的兴奋与新奇,很快被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工作所取代。
他们负责记录数据、培养细胞、准备血清样本,每一个步骤都精确到微克和毫秒。
这里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白色孤岛,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纽约,窗内只有冰冷的仪器和沉默的研究。
柯特·康纳斯博士完全沉浸在了研究之中,他几乎就睡在实验室里,乱糟糟的头发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成了他的新常态。
诺曼·奥斯本给的三个月期限,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
“实验体7b,注入血清L-28。心率180,210,290···体温上升至41.2摄氏度···”彼得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实验室内回响,他紧盯着强化玻璃后的隔离箱。
箱子里,一只健硕的小白鼠在注射了绿色血清后,开始剧烈抽搐。它的肌肉以不正常的频率鼓动,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嘶鸣。
突然,它像一颗出膛的子弹,猛地撞向隔离箱的另一头,将同笼的另一只小白鼠活生生咬断了脖子。
鲜血溅在玻璃内壁上,触目惊心。
狂暴的白鼠没有停下,它用脑袋疯狂地撞击着玻璃,发出“砰砰”的闷响。
然而,这股狂暴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它便轰然倒地,四肢僵直,身体机能彻底崩溃。
“生命体征消失。存活时间,52秒。死于多器官急性衰竭。”
格温冷静地记录下数据,但她紧握着记录板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这已经是本周的第十二次失败。
结果如出一辙,注入血清的实验体,无一例外地会陷入短暂的疯狂,攻击性呈几何倍数增长,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暴毙。
它们不是被治愈,而是被一种可怕的力量活活“烧”死了。
“博士,这不对劲。”
彼得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他走向正对着数据出神的康纳斯博士。
“我们的衰变率算法肯定有漏洞,细胞增殖的速度完全失控了,它在摧毁宿主,而不是修复。”
康纳斯博士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上那条骤然拔高又垂直坠落的生命体征曲线上。
他的脸色比刚来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那件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显得愈发空旷。
“我知道。”他沙哑地开口。
“问题不在算法,在于催化剂。我们需要一种更稳定的介质,来引导再生过程。”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他开始在实验室里踱步,空着的袖管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摆动,像一个焦虑的钟摆。
“加大剂量!将神经抑制剂的浓度提高百分之五,再进行一次实验!”他下达了新的指令。
“博士!”彼得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那样只会加速它的死亡!我们应该暂停,重新检查基因序列的耦合模型!”
“暂停?”
康纳斯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彼得,里面不再有初见时的温和与欣赏,只剩下被时间追赶的疯狂。
“我们没有时间暂停!彼得,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玩过家家吗?”
实验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格温连忙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彼得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
彼得看着眼前这个近乎陌生的科学家,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康纳斯博士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循循善诱的导师,更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赌徒,急于掷出手中最后一把骰子。他变得激进,危险,甚至开始无视最基本的实验准则。
彼得安慰自己,博士只是压力太大了。是为了世界上那些数以百万计的残疾人,是为了治愈他自己。这份伟大的事业,总需要一些牺牲。
可看着隔离箱里那具小小的、扭曲的尸体,他无法说服自己,这是正确的道路。
当天晚上,实验结束后,彼得和格温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还好吗?”格温看出了彼得的沉默。
“别太在意博士今天的话,他只是···太累了。”
“我明白。”彼得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
“我只是觉得,我们走的这条路,好像有点歪了。我们是在创造奇迹,还是在制造怪物?”
“彼得,”格温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
“任何伟大的科学突破,在成功之前,看起来都像是疯狂。想想居里夫人,想想爱因斯坦。”
“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为了让那些像康纳斯博士一样生活在痛苦中的人,重新拥有完整的人生。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冒一点风险吗?”
她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光,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科学的信念。
彼得看着她,心里的动摇被一点点抚平。
或许格温是对的,自己只是看到了过程的残酷,却忽略了终点的伟大。他不能因为一时的挫折就退缩。
“你说得对。”彼得重新振作起来。
“是我太钻牛角尖了。明天,我们再试试新的实验方案。”
在格温的鼓励下,彼得调整好了心态,第二天便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实验中。
他不再只是被动地执行指令,而是主动开始优化康纳斯的算法模型,尝试引入新的变量,寻找那个能够稳定基因的“奇点”。
又是一周过去。
实验室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康纳斯博士手里拿着一支全新的血清样本,它的颜色不再是之前的翠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更深邃、更稳定的墨绿色。这是彼得根据新的算法,调整了催化剂配比后的最终成果。
“实验体9c,准备注入。”康纳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绿色的液体被缓缓注入小白鼠体内。一秒,两秒,十秒···
预想中的狂暴没有出现。
那只小白鼠只是安静地趴在角落,身体微微颤抖,它的呼吸变得粗重,全身的毛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它的骨骼发出“咔咔”的轻响,四肢被拉长,脊背高高拱起,原本粉嫩的皮肤开始角质化,浮现出一片片细密的、类似鳞片的纹路。
它的嘴巴向前突出,变得尖锐,身体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一分钟后,隔离箱里已经看不出原本小白鼠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体型增大了近五倍,皮肤呈现出灰绿色,长着蜥蜴般头颅和粗壮尾巴的丑陋怪物。
它安静地趴在那里,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似乎在适应这具全新的身体。
“我的天···”格温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彼得则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的蜘蛛感应没有尖叫,但这比任何危险警报都让他感到恐惧。这是一种对未知、对生命被肆意扭曲的本能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五分钟,十分钟,三十分钟……
那个怪物始终没有像之前的实验体一样暴毙。它只是静静地待着,偶尔甩动一下粗长的尾巴,撞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康纳斯博士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死死盯着墙上的计时器,仿佛在见证一个神迹的诞生。
当计时器的数字跳到“01:00:00”时,那个怪物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整个身体瘫软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生命体征消失。”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失败了。
但又成功了。
“一小时···”康纳斯博士喃喃自语,他缓缓地走向隔离箱,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里面那具庞大而畸形的尸体。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对失败的沮丧,反而,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在他眼中燃烧起来。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他猛地转过身,张开双臂,对着彼得和格温大喊。
“它稳定了一小时!整整一小时!衰变率被控制住了!我们找到了方向!”
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重新长出左臂的希望,看到了诺曼·奥斯本得救的希望。
而彼得,看着状若疯魔的康纳斯博士,又看了看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小白鼠”的怪物尸体,他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们没有找到治愈的良方。
他们只是,创造出了一个能活得更久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