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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事实,如同最具腐蚀性的毒液,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蔓延至九条阵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僵直与刺骨的寒意。
手中那柄【伪善の拥】(伪善之拥)依旧在固执地绽放着那朵圣洁到诡异的花朵,花瓣洁白无瑕,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纯净与良善。
然而花心那不断开合蠕动、布满了细微尖齿的狰狞口器,却像是对他所有信念、所有挣扎、所有身为警察和丈夫的职责与情感,进行着最恶毒、最残酷的嘲讽。
枪口所指之人,刚刚进行了一场疯狂而自洽的犯罪自白,将谋杀与肢解视为崇高的艺术与慈爱。
而那扇微微开启的门后,是他深爱的妻子九条美希,气息微弱,命悬一线,正等待着未知的残酷命运。
规则?审判?善恶的界定?
在这一刻,九条阵的脑中,那由法律条文、社会道德、以及这把【伪善の拥】(伪善之拥)所构筑起来的、曾经坚不可摧的整个世界,伴随着一阵无声的轰鸣,彻底崩塌了,化为一片虚无的废墟。
「くそっ…!そんなもの…もうどうでもいい!」
(可恶…!那种东西…已经无所谓了!)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濒死野兽发出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去他妈的规则!去他妈的审判!去他妈的原罪造物!现在,此刻,他不再是警察九条阵,他只是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拯救妻子的丈夫!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九条阵以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决绝,猛地调转枪口——
不是用子弹,而是将那朵正散发着诡异圣洁光芒、中心带着恐怖口器的白色花朵,死死地、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按向了久崎隼人那敞开的、毫无防备的胸膛!
他不是要直接用子弹杀死他,甚至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拔出过自己的另一把警枪。
他是要……让他堕落!
既然这把该死的枪认定你是极致的「善」,无法用代表「恶」的审判子弹终结你!
那就让它……吸干你这扭曲、疯狂、却又「纯粹」的「良善」!让你这扭曲的根基彻底崩塌!
「呜っ…!?」(唔…!?)
久崎隼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了惊愕与某种奇异触感的闷哼。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只见那朵洁白的花朵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其中心那狰狞的口器猛地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爆发出一股无形却巨大无比的吸力(吸力)!
那力量甚至穿透了他的衬衫布料,穿透了他的皮肤、骨骼、内脏,直接触及了他灵魂最深处某种支撑其存在的核心!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前所未有的感觉瞬间席卷了久崎隼人的全身!
那并非肉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本质的、精神层面的急速的抽离与空虚感!
仿佛他体内某种支撑着他所有行为逻辑、所有狂热信念、所有情感反应的根基,正在被某种力量疯狂地、贪婪地抽取、吞噬!
他眼中那狂热的、追求极致「美」的纯粹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浑浊,仿佛清澈的泉水中被注入了墨汁。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并非流露出痛苦或恐惧,反而露出了一种…奇异而迷醉的、仿佛体验到某种极致感受的笑容!
「ああ…これが…俗世で言うところの『堕落』というものか…?兴味深い感覚だ…」
(啊…这就是…世俗所说的「堕落」吗…?真是有趣的感觉…)
他甚至张开了双臂,微微仰起头,仿佛不是在承受某种剥夺,而是在拥抱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的体验,如同艺术家在感受一种全新的创作媒介。
那白色的花瓣在他胸前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更加洁白,更加神圣,甚至散发出一种朦胧的光晕,如同天使的羽翼般圣洁无垢。
而在他身后,画板之上,那幅已完成的碳素素描——
那双宛如天使之手般完美的手,虔诚地捧着一枚用无数排线构成的灰色的太阳——
在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到极致的洁白光芒照耀下,那枚灰色的太阳仿佛也被侵染,变得异常苍白,白得刺眼,白得让人心悸,白得容不下任何一丝阴影存在。
整个【伪善の拥】(伪善之拥),那朵洁白的花朵,其狰狞的口器中爆发出了一阵强烈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光芒,将整个原本有些昏暗的雕塑工作室照得如同白昼般!
这个过程短暂却无比剧烈,仿佛将漫长的腐蚀浓缩于一瞬。
久崎隼人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些脱力。
可他脸上那迷醉而奇异的笑容依旧残留着,甚至变得更加…纯粹和空洞了。
那是一种剔除了所有杂质的、只剩下最核心执念的虚无。
他抬起头,看向因这诡异景象而震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更加警惕的九条阵。
久崎隼人的眼神变得空洞,却又异常明亮,那是一种洗去了所有世俗牵绊、伦理枷锁、只剩下对「美」的极致追求的…虚无的疯狂。
「ありがとう…九条警部。」
(谢谢你…九条警部。)
他的声音异常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真诚的感激,仿佛对方刚刚赠予了他一件珍贵的礼物,
「あなたのこの特殊な『审判』が、私の最後の仅かな迷いと踌躇いを浄化してくれました。『美』を追求すること以外の、すべての不要な雑念が、すっかり取り除かれたようです。」
(您的这种特殊「审判」,净化了我最后的一丝迷茫和踌躇。追求「美」之外的所有不必要的杂念,似乎都被彻底消除了。)
他甚至还抬手摸了摸自己被那诡异花朵「咬」过的胸口位置,那里没有任何外伤痕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悪』に堕ちる?ふふ…それはそれで面白い概念です。しかし、私の求める『至高の美』は、そんな世俗的な伦理や価値観の、はるか彼方に存在します。ただ…本当に残念なのは…」
(堕落为「恶」?呵呵…那倒也是个有趣的概念。但是,我所追求的「至高之美」,存在于那种世俗伦理和价值观的遥远彼岸。只是…真正可惜的是…)
他的目光越过九条阵,再次投向那扇微微开启的工具室门缝,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惋惜。
但那惋惜并非出于对生命的愧疚或怜悯,而是像一个偏执的艺术家,面对一件因为意外而永远无法完成的、本可登峰造极的杰作时所流露出的、纯粹技术性的遗憾。
「この世の最高の素材で、唯一无二の最高の作品を完成させることが、叶わなくなったことだけです。」
(仅仅是无法用这世间最完美的素材,完成那件独一无二的最高作品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仿佛即将到来的毁灭、妻子的生死、乃至他自身的存续,都变得无关紧要。
他在意的,唯有那件未能最终诞生的「艺术品」本身。
「てめえ…!」
(你这家伙…!)
九条阵被这种超越了一切常理理解的、纯粹到极致的「恶」与「虚无」惊得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再次猛地举起了手中的【伪善の拥】(伪善之拥)!
这一次——枪身滚烫!
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一股灼热如烈阳般的炽热气息从枪身澎湃涌出!
那代表着审判「罪业」的力量已然充盈!
之前汲取的「良善」,此刻化为了终结「极恶」的子弹,蓄势待发!
「地狱の底で、お前の歪んだ芸术にでも溺れてろ!」
(滚到地狱的最底层,去沉迷你那扭曲的艺术吧!)
砰!!
灼热的子弹,仿佛是从小型太阳的外冕剥离而出的一缕光焰。
它带着净化一切污秽的炽热与决绝,瞬间迸发而出,精准地撕裂空气,洞穿了久崎隼人的胸膛!
久崎隼人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迅速扩大、边缘呈现出灼烧焦黑痕迹的弹孔,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对死亡的恐惧。
他反而露出了一个…无比满足、无比灿烂、仿佛终于得以窥见终极之美、得以触碰真理的、绚烂到诡异的笑容。
「なんて…美しい…光だ…」
(多么…美丽的…光芒啊…)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带着赞叹与解脱。
随即,烈阳般的火焰仿佛从他体内被点燃,轰然爆发出来,瞬间将他整个吞没!
没有惨叫,只有火焰在一瞬剧烈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净化。
短短几秒之内,他曾经英俊的皮囊、他那扭曲却无比「纯粹」的灵魂。
以及所有关于他的疯狂与偏执,便彻底化为了地板上的一摊人形轮廓的灰烬,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灰烬更加洁白,甚至像是光芒本身洒下的碎屑。
九条阵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地板上那堆还散发着微弱热气的灰烬。
他的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解脱的轻松,只有一片冰冷的、巨大的虚无感和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但他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种情绪中。
他猛地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打开了储物室的门。
「美希!!」
昏暗的储物室内,九条美希因麻醉剂的作用而陷入深度昏迷,脸色苍白如纸,无力地倒在冰冷的杂物之中。
但她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显示着生命顽强的迹象。
巨大的庆幸和随之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后怕,瞬间击垮了九条阵一直紧绷的神经。
他踉跄着扑过去,双手因极致的情绪而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笨拙却又急切地解开妻子身上的绳索,然后将她冰冷而柔软的身体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眼中奔涌而出,滴落在美希毫无知觉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