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的手还搭在地球仪上,指针停在那个陌生角度,纹丝不动。林浩盯着那根细小的金属指针,又抬头看向控制台上的全息投影。月壤表面的纹样还在蔓延,节奏稳定,像有看不见的手在地下一笔一划地写。
“方向没变。”赵铁柱说,“这角度不是乱来的。”
林浩没应声,转身走到图纸前,把钢笔夹回工装口袋,换了一支红笔。他调出佛光寺主梁的朝向数据,和指针所指的角度对比,重合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七。
“不是巧合。”他说,“它要我们按这个方位接通节点。”
苏芸站在观测窗边,音叉贴在玻璃上。她感觉到轻微震动,不是来自地面,而是从整片月壤深处传来的规律脉冲。她抬起手,在空中用指尖画了个弧线,像是在复刻某种古老动作。
“《考工记》里提过‘镕铸’。”她说,“‘金柔锡和,形定而气达’。古人认为金属有记忆,熔炼不是重塑,是唤醒。”
唐薇摘下耳机,换了副新的,调到最高灵敏度。她听见了,那震动频率变了,不再是随机释放,而是带着某种周期性,三短两长,然后停顿。她立刻调出波形图,和之前记录的数据比对。
“和刚才的节拍一样。”她说,“但它现在更强了。”
阿米尔坐在鼓边,手指悬在鼓面。他没敲,只是感受着空气里的震感。他知道,这不是机械反馈,是回应。他慢慢压下手掌,轻轻一叩。
鼓声响起。
地下的纹样立刻延伸出一条新支线,直指西南区核心节点。
“它认这个节奏。”阿米尔说。
林浩立刻调出鲁班系统的修复模块。西南区的能量分流结构已经出现微裂,如果不及时加固,整个网络会在下次潮汐到来时崩解。AI建议激光熔接,但赵铁柱摇头。
“焊上去的不叫修复,叫补丁。”他说,“那种接缝扛不住这种级别的能量冲刷。”
“那就用老法子。”苏芸突然开口,“失蜡法不行,但‘焚失法’可以。古人铸鼎,用木模烧尽,留下空腔,再灌铜液。我们现在缺模具,但……”她顿了顿,“如果有空间褶皱,能不能当模具用?”
所有人都静了一下。
赵铁柱猛地抬头:“你见过那裂缝里的东西?”
“我没见。”苏芸说,“但我听过。”
她取出音叉,贴在控制台边缘,闭眼轻敲。一声低鸣扩散开,空气中泛起细微波纹。紧接着,监控画面显示,月壤某处裂痕内部浮现出半透明光影——一个模糊的人影,双手捧着陶范,正在合模。
“古代工匠。”唐薇低声说。
“不是影像。”阿米尔盯着鼓面,“是实感共振。他在操作,我们在接收。”
赵铁柱站起身,抱起地球仪。他拆开底座,露出里面的齿轮组。他按照指针偏移的角度,重新排列齿序,把转换器接口调成八角辐射状。咔哒一声,系统提示音响起,非线性导引通道建立。
“成了。”他说,“现在能定向导流。”
林浩立即调取司母戊鼎的三维模型,结合“举折”算法中的曲率计算,设计出一种兼具散热功能与结构韧性的复合部件。图纸生成后,交由鲁班系统试打印。
第一版失败。材料在冷却过程中开裂。
第二版仍不合格。应力分布不均。
“差在哪儿?”赵铁柱盯着残件看。
“温度曲线不对。”林浩说,“商周时期用柴火熔铜,升温慢,降温也慢。我们现在用等离子炬,太快了,金属来不及‘呼吸’。”
“那就慢下来。”苏芸说,“让时间参与铸造。”
她拿起发簪,蘸了点朱砂,在空中写下《考工记》中“金有六齐”的段落。每写一字,音叉就轻震一次。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地底的褶皱缓缓张开,形成一个微缩空间,内部温度自动调节至青铜熔点。
“这就是炉膛。”她说。
赵铁柱戴上隔热手套,将破损部件放入其中。他调整磁场发生器的角度,模拟地轴倾角,使熔融金属在失重环境下依然保持定向流动。铜液缓缓注入,填充每一处裂痕。
十五分钟后,部件取出。
表面光滑,无焊接痕迹,内部晶格完整。
“活的。”唐薇用检测仪扫过,“金属记忆恢复了。”
就在这时,基地震动起来。
不是月震,是能量潮汐。
监测显示,月核深处的能量正沿着特定波段涌动,频率与刚才的鼓点完全一致。
“它在响应。”阿米尔说,“我们重铸的时候,它也在输出。”
“不只是响应。”林浩看着图纸,“是同步。我们的工艺节奏,触发了它的能量释放模式。”
唐薇迅速调出历史数据。她发现,这种潮汐波动在过去从未出现。它只在“举折”结构成型、节拍建立、重铸完成这三个节点之后才开始显现。
“这不是自然现象。”她说,“是文明信号。”
阿米尔再次敲鼓。这次他打出的是《谐波宇宙》中的“金工律”——一段专用于金属冶炼的节奏序列。鼓声传入地下,月壤纹样立刻加速扩展,形成环状共振带。
“它懂这套逻辑。”他说,“从三千年前到现在,一直懂。”
林浩把刚重铸的部件接入西南区核心节点。系统提示:能量导流效率提升58%,过载风险下降至安全阈值。
“稳住了。”赵铁柱松了口气。
但他话音刚落,监测屏突然报警。
能量潮汐强度翻倍。
峰值正快速逼近。
“第一次冲击要来了。”林浩抓起图纸,迅速画下司母戊鼎的腹腔结构。他将这个形状作为缓冲模型,加载进重铸部件内部。
“青铜器能抗住千度温差,靠的是空腔吸能。”他说,“我们也需要一个‘肚子’来吃掉冲击。”
系统接受指令,模型嵌入成功。
三秒后,第一波潮汐抵达。
整个基地剧烈晃动,灯光闪了一下,但没灭。监控显示,部件内部的空腔结构有效吸收了能量峰值,未发生结构性损伤。
“扛住了。”唐薇看着数据,“缓冲模型生效。”
苏芸仍站在窗边,音叉贴在玻璃上。她感觉到,地下的节拍变了。不再是单一频率,而是分层叠加,像多声部合唱。
“不止一个声音。”她说,“是很多人在打同一个节奏。”
阿米尔闭眼听着。他听出了不同层次的鼓点,有的沉稳如大地,有的轻快如风,有的悠远如星轨运行。
“不是一个人。”他说,“是一群人。从古至今,一直在敲。”
赵铁柱看着地球仪。齿轮组还在转,虽然老旧,但没卡住。他知道这玩意儿撑不了太久,但现在还能用。
“得做个新的。”他低声说,“但得按这个方式做。”
林浩放下红笔,看着图纸上那个融合了商周形制与现代工程学的结构图。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技术复刻。这是一种对话,一场跨越时空的合作。
他们没有发明什么新东西。
他们只是找回了早已存在的路。
苏芸抬起手,朱砂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
音叉自己响了。
一声清鸣,穿透整个控制室。
地下的节拍,回应了一声。
更稳,更深,像心跳。
阿米尔双手放在鼓面上,准备再次敲击。
唐薇盯着耳机里的波形图,发现能量潮汐已经开始回落。
赵铁柱扶着地球仪,确认转换器运行正常。
林浩站在主控台前,钢笔停在图纸上方。
他还没画完最后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