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奇异的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只在凌绝浩瀚的神识中荡开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沉寂下去,再无踪迹。
凌绝尝试着用神识细细扫描丹田、经脉,甚至深入探查这具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骨骼,却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异常。方才那一瞬间的悸动,仿佛只是他强行压缩灵力产生的错觉。
“错觉?”凌绝意识深处冷哼。他纵横沧澜界千年,历经大小杀劫无数,道心早已打磨得坚如磐石,灵台澄澈如镜,绝不可能出现如此低级的误判。
这具身体,有古怪。
并非夺舍残留,也非被人种下禁制,更像是一种……深藏于生命本源之中的、尚未被唤醒的潜质。只是这潜质过于隐晦,以他如今被严重限制的神识,竟难以窥其全貌。
“你……你刚才在做什么?”识海里,楚瑶光的声音带着未散尽的惊恐,“我、我感觉丹田好像抽了一下,好奇怪的感觉……”
“无事。”凌绝压下探究之心,语气恢复一贯的冰冷,“修炼出了些许岔子,已平复。”
当务之急,仍是提升这具身体的硬实力。任何潜质,都需要足够的修为才能支撑其显现。这丝古怪,暂且记下。
他不再尝试那危险的极致压缩,转而以更有效率、稍显“温和”的方式继续运转《素女培元诀》,灵力如同被驱策的工蚁,不知疲倦地搬运周天,一点点拓宽着经脉,积蓄着力量。
接下来的几日,琼华峰乃至小半个素女宗,都流传起关于楚瑶光师妹“性情大变”的传闻。
她不再与师姐妹们讨论最新的法衣款式和养颜灵丹,对各类宗门联谊、品茶赏花的活动敬而远之。晨课准时出现,却永远独自待在角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连大师兄慕容瑾的主动搭讪,都被她以最简洁(往往也最噎人)的方式挡回。
她甚至……开始对一些基础的宗门设施“下手”。
这一日,负责看守“百艺堂”基础炼丹房的执事弟子,就遭遇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次认知冲击。
“楚、楚师妹?”年轻执事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楚瑶光”,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身份玉牌,确认是本人无误,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租用丙字三号地火房?炼制……‘辟谷丹’?”
辟谷丹,最低阶的丹药之一,连丹徒都能轻松炼制,通常只有刚接触炼丹的弟子才会拿来练手。可楚瑶光师妹,不是一向对丹道毫无兴趣,只醉心于音律和养颜之术吗?
“嗯。”凌绝控制着身体,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已越过执事,扫向地火房内部的结构。效率低下,地火分流阵法粗糙,灵力逸散严重……在他眼中,处处是漏洞。
“好、好的。”执事弟子被她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办理了手续,递过控制地火阵法的玉符。
半个时辰后。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灵力波动,从丙字三号地火房内传出。厚重的石门被一股气浪冲开,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黑烟滚滚而出。
年轻执事和附近几个炼丹的弟子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冲过去。
只见地火房内,原本应该稳定燃烧的地火,此刻竟如同一条失控的火龙,在丹炉下方狂乱扭动,炉身通红,隐隐有融化的迹象。而“肇事者”楚瑶光,却完好无损地站在房间角落,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由精纯水灵力构成的护罩,连裙角都没沾上一点烟尘。
她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微微蹙着眉,看着那狂暴的地火和濒临炸裂的丹炉,低声自语(实则是说给识海里的楚瑶光听):“地火核心阵法第三节点灵力输出过载,辅助控温符文响应延迟零点三息,丹炉材质耐热性不足,承受极限低于预期两成……垃圾。”
众人:“……” 炸了丹炉还嫌弃设备和阵法垃圾?!
年轻执事都快哭了:“楚、楚师妹!你没事吧?这、这地火房……”
凌绝撤去护罩,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依旧浓烟滚滚的地火房,将那块控制玉符塞回目瞪口呆的执事手中,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地火核心阵法需检修,控温符文建议重刻。损失,记我账上。”
说完,无视了一众石化在原地的弟子,扬长而去。
徒留身后一片狼藉,以及“楚瑶光炼丹炸炉,反怪地火房太垃圾”的、更加离谱的新传闻。
类似的事情,接连发生。
去符箓堂购买空白符纸和朱砂,她对着柜台里陈列的、被众多女弟子奉若珍宝的“桃花符”、“驻颜符”嗤之以鼻,最后只买了一大堆最基础、最便宜的“清洁符”材料,理由是“结构简单,灵力通路清晰,适合练习微操”。
去藏经阁翻阅典籍,她不去二楼存放各类优美剑舞、养生功法的区域,反而一头扎进积满灰尘的一楼角落,那里存放的都是些宗门初创时期留下的、早已无人问津的粗浅锻体法诀和基础攻击术法。管理藏经阁的长老看到她捧着那本《基础锻体十八式》看得津津有味时,表情活像见了鬼。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她甚至开始对膳食堂提供的、蕴含精纯灵气且滋味绝美的“灵膳”挑三拣四。
“灵力逸散过多,杂质剔除不净,火候掌控失准,浪费材料。”凌绝看着面前一盘色香味俱全、由三品灵蔬“玉髓芹”精心烹制的菜肴,给出了如上评价。然后,在膳食堂执事和周围弟子愕然的注视下,他拿出自己用最低阶的“黄芽米”和毫无灵气的普通山泉水,以控火术精准蒸煮出的、毫无味道可言的“灵米饭团”,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
美其名曰:能量摄入精准,杂质最少,不影响修行。
整个素女宗上下,从弟子到执事,都觉得琼华峰的楚瑶光师妹,大概是修炼走火入魔,把脑子练坏了。
她的画风,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趋势,持续崩坏。
只有凌绝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用最快的速度,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测试这具身体的极限,并试图用最少的资源,搭建起一套属于他自己的、高效而实用的生存与战斗体系。炼丹、制符、锻体、乃至饮食,一切行为都服务于“提升实力”这个唯一核心。
至于旁人的目光和议论?
蝼蚁之见,何足挂齿。
这一日深夜,凌绝结束又一轮疯狂的灵力搬运,正准备稍作调息,院外禁制再次被触动。
这一次,来的不是传令弟子,也不是找茬的同门。
月光下,慕容瑾长身而立,面色不似往日温和,带着几分凝重。他手中,没有拿着任何香露或礼物,只有一枚样式古朴的玉简。
“瑶光师妹,”他的声音透过禁制传来,低沉而认真,“可否开门一叙?”
凌绝眉头微挑。这次,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挥手打开院门禁制。
慕容瑾步入小院,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角落里那株依旧蔫黄的凝露花上,眼神微微一凝,但很快移开,落在“楚瑶光”身上。
“师妹近日所为,宗门内已多有议论。”慕容瑾开门见山,将手中玉简递出,“此乃《冰心诀》,并非攻击术法,而是一门宁心静气、稳固神魂的上乘辅助功法。我看师妹近日修炼……似乎过于急进,恐有心魔滋生之患。此诀或对师妹有所帮助。”
他的眼神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凌绝没有去接那玉简,只是看着慕容瑾,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大师兄可知,‘太阴素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