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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里死寂得能听见血滴落的声音。刑天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去,脊背的每一寸骨头都在无声地嘶喊。方才那场几乎弑父的暴戾冲击,像一场席卷五脏六腑的焚风,此刻虽已退潮,却留下遍地狼藉的灼痛。星图在骨髓深处不安地明灭,凶戾的血气则如滚烫的岩浆,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他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残留着刑战那张刻满风霜与冷漠的脸,还有那句淬毒般的话语——“葬风谷的债,该用你的血还”。

血?他刑天身体里奔流的,难道不是他刑战的血?这念头带着毒刺,扎得他心口一阵抽搐的闷痛。

他猛地闭紧双眼,试图将那张脸、那句话驱逐出去,可黑暗里只有更清晰的幻象:刻着“玄天”印记的弩箭撕裂空气,妇孺的哭嚎,老者绝望的躯体在血泊中抽搐……那名为“血屠”的嘶吼,仿佛还卡在他的喉咙深处,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的暗格边缘,传来一丝异样的冰冷。不是石头的死寂,而是一种带着微弱吸力的阴凉。刑天猛地睁开眼,猩红的血丝尚未褪尽。他循着那感觉摸索,指甲抠进石壁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一声沉闷的“咔哒”,一块石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狭窄的暗格。

里面没有金银,没有兵刃,只有一卷东西。焦黄、残破,边缘卷曲着,像是被火焰舔舐过,又被漫长的岁月侵蚀得脆弱不堪。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入手是一种奇异的触感,非皮非帛,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他缓缓展开。借着地窖深处幽姬那盏油灯微弱摇曳的光,一幅诡异的图卷在眼前铺陈开来。

不是山水,不是星象。是人。一个以极简、却透着某种原始蛮荒意味的线条勾勒出的人形轮廓。但那人形体内盘踞的经络走向,却让刑天瞬间头皮发麻,瞳孔骤缩!

那绝非他所知的任何医家、武家所载的经络图谱!那些线条粗粝、扭曲,如同无数条暴戾的毒蛇在人体内疯狂地纠缠、穿刺、逆行!它们无视了所有熟知的关窍要穴,粗暴地开辟出全新的、令人胆寒的路径。一些线条甚至直接穿透了脏腑的虚影,另一些则诡异地盘绕在骨骼之外,形成一个个荆棘般的旋涡节点。整幅图透着一股蛮横、邪异、完全悖逆常理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邪异图谱映入眼帘的刹那,刑天体内那两股正在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的力量——凶戾的血气与胸前玉佩所引动的北斗星图微光——竟同时猛地一滞!

仿佛两头正在殊死搏杀的凶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路径所震慑,出现了瞬间的茫然。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刑天。他死死盯着那图谱上几个最为扭曲、仿佛蕴含着无尽痛苦与力量的旋涡节点,它们的位置,竟与他此刻体内冲突最剧、痛楚最烈的几个点隐隐重合!

没有犹豫的时间,剧痛已如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他几乎是凭着那点血脉的悸动,强行驱动起一丝微弱的气机,不再遵循任何已知的吐纳法门,而是模仿着那图谱上最扭曲的一条逆行脉络,极其生涩地,将一丝滚烫的血气引了过去。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牙缝里挤出。那感觉,如同用烧红的铁钎硬生生捅进骨髓,再狠狠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可就在这几乎让人昏厥的剧痛达到顶峰的瞬间,那疯狂冲突的两股力量,竟像是被这条强行开辟的、荆棘遍布的“路”暂时分散了注意力!虽然痛苦丝毫未减,甚至更加尖锐,但那种源自核心、要将灵魂都撕成两半的恐怖撕扯感,竟真的……减弱了一丝!

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熔炉上,强行凿开了一道泄压的缝隙。虽然缝隙本身也灼热滚烫,但致命的压力,确确实实松动了。

刑天急促地喘息着,汗珠混着脸上未干的血迹滚落。他死死盯着那焦黄的残卷,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绝境逢生的光芒。有门!这邪异的东西,竟真能暂时压制体内这该死的冲突!他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喘息,目光更加专注地投向图谱上其他几个扭曲的节点,试图寻找下一条能引走更多毁灭性能量的“荆棘之路”。

“噬脉引魔诀……”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浓重喘息和刻骨忌惮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突兀地割裂了地窖里短暂的、只有刑天粗重呼吸的死寂。

刑天猛地抬头,猩红的视线越过地窖中央那几具倒伏的秦军枯骨,钉在对面角落的阴影里。刑战不知何时已挣扎着半坐起来,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胸前被刑天血刃撕裂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暗红的血,染透了破碎的皮甲。他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干裂,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惊怒与……恐惧?他死死盯着刑天手中那卷焦黄的图谱,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将它洞穿、焚毁。

“玄天教……禁术……”刑战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呼吸都扯动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但他强撑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血腥气,“以身为炉…引煞噬脉…强开魔途…呵…呵呵……”他发出一串低沉、破碎、充满无尽嘲讽和悲凉的冷笑,“好…好得很!葬风谷的血还没流干…你…你倒急着…要把自己…炼成只知…杀戮的…魔傀了?”

“魔傀”二字,如同两块沉重的寒冰,狠狠砸在刑天的心上。他握着残卷的手指猛地收紧,焦黄的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放屁!”刑天低吼,声音嘶哑如受伤的野兽,胸中那股被暂时压下的戾气被刑战话语里的冰冷和指控瞬间点燃,“只要能活!只要能撕碎那些‘玄天’的杂碎!魔傀又如何?!”他眼中刚刚因痛苦稍减而消退的血色,再次疯狂地弥漫上来,几乎要溢出眼眶,“总好过像你!像条丧家之犬!连阿娘都护不住的废物!”

“你懂什么!”刑战猛地暴喝,牵动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灰败的胡茬上。他死死瞪着刑天,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刑天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东西——是滔天的恨?是无尽的痛?还是……一丝被深深掩埋的绝望?“这邪法…蚀魂…吞心…最后…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只会变成…玄天教…最锋利的…屠刀!砍向…你想护住的一切!”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预言般的沉重,“你娘…若在…宁肯…亲手掐死你…也绝不会…让你碰…这鬼东西!”

“住口!你不配提她!”刑天彻底被激怒,残卷带来的那点微弱缓解瞬间被滔天的恨意淹没。他挣扎着想站起,想再次扑过去,用拳头,用牙齿,让这个冷酷的男人永远闭嘴!可体内刚刚被强行疏导的力量再次剧烈冲突起来,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又重重跌坐回去,只能发出困兽般的低咆。

就在父子两人充满恨意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几乎要溅出火星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刑天手中传来。

刑天猛地低头。

那卷焦黄的残卷,被他紧握在手中的部分,竟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缕极淡、近乎透明的幽绿色火苗!那火苗无声无息,没有一丝热量散出,反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

刑天触电般想甩开,但那火苗仿佛有生命般,瞬间沿着他的手指向上蔓延,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刺痛直钻骨髓,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血脉游走!

“呃啊!”刑天闷哼一声,五指剧痛之下本能地松开。

焦黄的残卷并未落地。那幽绿色的火焰如同活物,贪婪地舔舐着卷面,所过之处,那绘制着邪异经络图的表层迅速化为飞灰,簌簌飘落。

然而,就在这层焦黄的表皮被彻底焚尽的瞬间——

嗡!

一层截然不同的光芒,猛地从灰烬之下迸射出来!

不再是焦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粘稠、仿佛凝固了千万年污血的深褐色!这深褐色的“纸张”上,浮现出全新的、更加诡异扭曲的线条和符文!

那不再是单纯的人体经络图。

那是一个盘坐的人形轮廓,姿态扭曲痛苦,仿佛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而在这个人形的头顶百会、胸口膻中、以及下腹丹田的位置,赫然被描绘出三个巨大的、如同漩涡般的黑洞!无数更加粗粝、更加狂暴、如同地狱毒蛇般的黑色线条,从这三个黑洞中狂乱地延伸出来,并非指向体内,而是……刺破人形的体表,深深地扎入下方描绘的大地脉络之中!

那大地的脉络,被绘制成无数条涌动、沸腾、散发着不祥黑气的河流,最终汇聚向一个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深渊!

图谱下方,一行更加古老、更加扭曲、如同无数虫豸爬行痕迹的殄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引九幽煞脉,灌魔途之基。

“地脉…煞气…”刑战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他死死盯着那三个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洞漩涡,“疯子…这是…要把自己…变成…连接地煞的…活祭品管道…”

他的话音未落——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无法形容、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巨响,猛地从所有人的脚底炸开!

整个地窖,不,是整个大地,都在这一瞬间疯狂地颤栗、摇晃!头顶的岩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碎石和尘土如同暴雨般砸落。刑战被震得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幽姬布下的几处蛊纹光芒剧烈闪烁,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刑天被这恐怖的震动掀得几乎离地,他死死抓住旁边的石壁,指甲在坚硬的岩石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惊骇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

那感觉……无法言喻!

仿佛有一头沉睡在无尽深渊之下的太古凶兽,被那新图谱的气息,被刑天体内与之共鸣沸腾的血脉,彻底惊醒!一股冰冷、浩瀚、带着万古死寂和滔天怨毒的意志,穿透了层层厚重的岩层和泥土,如同无形的亿万根冰针,狠狠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冰冷!绝对的冰冷!超越死亡的冰冷!

还有……凝视!

刑天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又在下一个瞬间被那来自血脉深处的疯狂共鸣点燃,沸腾!他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地窖厚重的穹顶,穿透了无尽的地层,直抵那黑暗的最深处——

一只眼睛!

巨大到无法想象!冰冷到冻结时空!竖立的瞳孔,如同通往死亡深渊的裂缝,里面翻滚着星辰寂灭、万物凋零的恐怖景象!它正透过无垠的黑暗,死死地“盯”着他!

“呃……啊——!”刑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胸前的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试图对抗那来自地底的侵蚀,他体内的凶戾血脉却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燃料,发出兴奋而痛苦的咆哮,与那冰冷竖瞳的意志疯狂地共鸣、呼应!

“糟了!”角落里的幽姬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呼,她一直竭力维持着最后几道蛊纹,试图隔绝外界对地窖的感应。但此刻,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指尖捏着的那枚作为阵眼的、形如枯叶的黑色蛊虫,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噗!

一声轻响,那黑色蛊虫竟在她指尖直接爆开,化为一小滩腥臭的黑水!

几乎在同一瞬间——

咻咻咻咻——!

无数尖锐、凄厉、仿佛亿万冤魂同时尖啸的破空声,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地窖入口那早已摇摇欲坠的蛊阵缺口处,疯狂地涌入!

是腐心瘴母!

成千上万!它们不再是之前那种缓慢飘荡的惨绿光团,而是彻底狂暴了!每一只都膨胀到拳头大小,核心处翻滚着粘稠如沥青的墨绿色毒浆,散发出足以让钢铁腐朽的恶臭!它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铺天盖地,瞬间填满了地窖入口的空间,形成一片翻滚蠕动的惨绿色死亡之云,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气息,朝着地窖中央的三人,尤其是与地底存在产生强烈共鸣、如同黑暗中最醒目火炬的刑天,汹涌扑来!

幽姬布下的最后几道蛊纹,在这狂暴瘴母洪流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蛛网,连一息都未能支撑,便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地窖,彻底暴露在腐臭与死亡的洪流之下。冰冷的竖瞳在地底凝视,狂暴的瘴母在头顶咆哮,刑天体内两股力量在毁灭的边缘疯狂共鸣,刑战重伤濒死,幽姬蛊阵尽毁……

绝境,从未如此真实而狰狞地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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