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科长点点头,呷了口茶,继续问:“哦?那引暗河的工程就更了不起了。听说是在一条深沟里破开岩层引出来的?这工程难度可不小啊,你们是怎么发现水脉的?又是用什么方法破开那么硬的岩石的?光是靠镐头铁锹?”他的眼镜片后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这个问题更尖锐了。王福满心里咯噔一下,额头有些见汗,支吾着说:“这个……也是老蔫叔的经验,看岩石缝隙有湿气……破岩主要是用土法子,烧大火烤石头,再浇凉水,热胀冷缩,石头自己就裂了缝,再用钢钎撬……”
“只是烧火浇水吗?”张科长放下茶碗,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探究,“我听到一些反映,说当时施工的时候,好像听到过一声不小的动静,闷响,不像是石头自然开裂,倒有点像……放炮的动静?”
这话像一根针,直接戳到了最敏感的地方!王福满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心跳加速。当时凌风用土制火药爆破,虽然尽量选在深夜、控制在沟底,但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里还是传出去了,果然引起了注意!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大队部的门帘被掀开了,凌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平静。他进门后,先是对王福满和几位队委点了点头,然后不卑不亢地转向张科长三人,微微躬身:“各位领导好,我是凌风。”
张科长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凌风的年轻和沉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他点了点头:“你就是凌风?听说这些工程主要是你牵头搞的?小伙子,很不简单啊。”
凌风坦然应对:“张科长过奖了。主要是福满叔和队委们领导有方,全体社员齐心协力,我不过是跑跑腿,出了点主意。”他巧妙地把功劳归于集体,然后自然地接过了刚才那个棘手的问题:“领导刚才问到的动静,我正好在场。您说的可能是我们在用‘火烧水激’法破岩时,岩石内部应力突然释放产生的爆裂声。那处岩层结构比较特别,里面有些空腔,烧热遇冷,内部气体膨胀,崩开的声音确实比普通开裂要响一些,有点像闷炮。当时我们也吓了一跳。”他语气平缓,描述具体,将爆破声解释为一种特殊的自然物理现象,听起来合情合理。
张科长盯着凌风,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凌风眼神清澈,表情自然,看不出丝毫心虚。他沉吟了一下,没有再深究,转而问道:“年纪轻轻,怎么懂得这些找水、开山的知识?跟谁学的?”
凌风早已备好说辞,从容回答:“我平时喜欢看些杂书,像《天工开物》、《水经注》之类的古籍,里面有些土法子记载。另外,我们村的赵老蔫叔,是老猎户,在山里跑了一辈子,对山川走势、水源草木特别有经验,我经常跟着他上山,听他讲,也自己琢磨。实践出真知嘛,这次也是被旱情逼得没办法,大胆试了试。”他再次抬出古籍和老农经验这两面旗子,既解释了知识来源,又强调了实践和无奈之举,让人难以质疑。
张科长又问了些关于作物品种、田间施肥、病虫害防治等具体技术问题。凌风回答得谨慎而周全,重点介绍常规的选种、积肥(如高温堆肥、绿肥)、土法杀虫(如烟草水、草木灰)等方法,突出的是精细管理和集体劳动,绝口不提任何可能引人怀疑的“特殊”之处或超出常理的产量数据。
随后,张科长提出要实地看看。凌风和王福满陪同他们参观了已经建成使用的深井、蓄了半池清水的陂塘以及纵横交错的引水渠。那个年轻技术员小李不停地在本子上记录,还拿出一个海鸥牌相机,对着工程和长势茂盛的庄稼“咔嚓咔嚓”地拍照。凌风在一旁做着讲解,语气平和,指出工程的艰难和社员的付出,但对于技术细节,则含糊带过,或者归功于“老经验”。
当走到那片作为“种子田”、长势尤其喜人的高粱地时,张科长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粗壮挺拔的秆子、密实饱满的穗头,又抓了一把地上的土捻了捻,眼中露出惊讶和探究的神色:“王队长,凌风同志,你们这高粱长势可不是一般的好啊!秆子壮,穗头大,籽粒饱满,这品种……很特别啊?是本地老种吗?还是引进了什么新品种?”
凌风心里一凛,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自豪又有些保守的笑容:“张科长好眼力。这品种主要是咱们本地的‘大红袍’高粱,不过我们今年在留种上格外下了功夫。秋收时,专门挑了地里长势最好、抗病最强、穗头最大的单株,单独收割,单独晾晒,单独存放作为种子。再加上今年水肥跟得上,管理精细点,所以长势就好些。地域性很强,换个地方,水土不服,可能就长不了这么好了。”
张科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目光锐利地看着凌风:“这么好的品种,只是自己种太可惜了。能不能提供一些种子样本,我们带回去,请农科所的专家分析分析?如果确实是抗逆性强、产量高的优良品种,可以在全县,甚至全地区推广嘛!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也是你们凌家坉对国家的贡献啊!”
图穷匕见!凌风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种子!他脸上却立刻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语气诚恳甚至带着点急切:“张科长,您这个想法好!能为国家做贡献,我们当然愿意!可是……可是眼下实在有难处啊!”他掰着手指头解释:“第一,我们今年是头一年这么精细选种,留下的种子数量非常有限,也就刚够我们大队自己明年扩种用,一粒都不敢浪费。第二,就像我刚才说的,这品种我们也是在摸索阶段,今年长得好,有运气成分,万一是‘昙花一现’,明年表现不行,或者推广到别的地方不适应,减产了,这个责任我们可万万担待不起啊!那不是贡献,是给国家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