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特派员立刻做出紧急部署,语速快而清晰:“情况发生重大变化!敌人比我们预想的更狡猾、更危险!原定计划必须立即调整!王队长,你立刻秘密通知所有生产队委员和绝对可靠的骨干,加强内部排查和互相监督,但行动必须极其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孙队长,你的特别行动小组立刻改变监控重点,暗中监视所有近期有条件、有机会接近凌风同志家自留地的人员,包括本村社员和安置民,重点排查行为异常、有单独行动时间、或者近期与外界有不明接触的人!凌风同志,你一切照常,自留地那边保持原状,这个‘情报点’我们先不动,来个反其道而行之,严密监视,看看究竟是谁会来取这个‘情报’!我们要顺藤摸瓜,揪出这个隐藏的内鬼,斩断这只黑手!”
窗外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凌家坉。寒风在屋外呼啸,刮得窗纸噗噗作响,更添几分肃杀。大队部那场高度机密的紧急会议结束后,凌风怀揣着那个沉重如烙铁、藏着惊天秘密的油纸包,脚步异常沉重地回到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
他没有点灯,径直摸黑坐在冰冷的炕沿上。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风雪的呜咽。那个从自家自留地里挖出的油纸包,此刻就贴身藏在他的棉袄内衬里,薄薄的几层油纸,却仿佛有千斤重,灼烧着他的胸膛,更煎熬着他的灵魂。粮仓位置、守卫漏洞、陂塘效益、民兵巡逻规律……纸条上那一行行歪扭却精准的字迹,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不仅指向凌家坉赖以生存的命脉,更冷酷地揭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有内鬼!而且是一个对凌家坉内部情况了如指掌的内鬼!这个敌人,就隐藏在身边这些朝夕相处的面孔之中,可能是任何一个看似憨厚朴实的乡亲!这种来自信任堡垒内部的背叛,带来的寒意远比窗外的凛冬更加刺骨。
“必须尽快将这个人给找出来!”这个念头在凌风脑海中无比清晰。他猛地站起身,但随即又强迫自己坐了下来。不行!现在已是深夜,自己贸然出门,尤其是在刚刚开完秘密会议之后,极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之后他将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都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咀嚼。敌人在暗,我在明,对方如此狡猾,埋设情报点的手法如此老练,绝不会轻易暴露。贸然行动,只会让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断掉。张特派员“按兵不动、严密监视”的策略是正确的,必须忍耐,必须等待!
这一夜,对凌风而言,注定是无眠的。他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漆黑的屋顶,耳边似乎能听到时间缓慢流淌的声音。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内鬼会是谁?他的动机是什么?是单纯的为财,还是有着更险恶的政治目的?那张草图上的箭头指向村外,接头的敌人又藏身何处?凌家坉这艘刚刚驶过一片险滩的小船,能否再次扛过这场来自内部蛀蚀和外部窥伺的双重风暴?……思绪如同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直到窗外天际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般的曙光,他才在极度的疲惫和紧张中,迷迷糊糊地合了一会儿眼。
天刚蒙蒙亮,窗外还是一片混沌的铅灰色,凌风便悄无声息地翻身起床。他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隔壁屋里熟睡的大姐凌慧。舀起一瓢刚从井里打上来、刺骨冰凉的井水,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他像往常一样,先推开后门,踏着薄薄的晨霜,来到后院那片被他视若珍宝的自留地。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地里那些越冬的蔬菜叶子上都结了一层白霜。他蹲下身,表面上是仔细查看着菠菜、蒜苗是否受了冻害,手指轻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叶片,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细细扫过以那丛长得格外肥硕的菠菜为中心、周围每一寸土地的细微痕迹——没有新的、不属于他的脚印,没有近期翻动土壤的迹象,那个被重新掩埋好的“情报点”安静得仿佛从未被人触动过,与周围冻结的土地融为一体。他不动声色地拔掉了两三棵确实被冻得发蔫、边缘焦黄的菜苗,扔到旁边的沤肥堆上,心里却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死死压住,喘不过气来。敌人比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狡猾。
早饭依旧是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搭配着能硌掉牙的、掺了大量麸皮和野菜末的窝头。凌风几口扒拉完碗里那点寡淡的粥水,拿起一个冰冷的窝头揣进兜里,对正在收拾碗筷的凌丽说了句“三妹,我去队部看看今天有啥活计”,便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融入了清晨寒冷而寂静的村庄。
清晨的凌家坉,笼罩在一片尚未散尽的寒意和静谧之中。只有几个年纪大、觉少的老人,蜷缩在背风的墙根下,吧嗒吧嗒地抽着呛人的旱烟,烟雾在清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他们看见凌风走过,浑浊的眼睛抬了抬,无声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看起来都如往常般平静、有序,但凌风深知,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危险的暗流已经开始加速涌动,随时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生产队部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王福满早已坐在了那张破旧的办公桌后,眼圈发黑,眼袋浮肿,显然也是一夜未曾安眠,手里捏着一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生产报表,眼神却有些发直。见凌风推门进来,他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迅速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警惕地朝外张望了一下,然后轻轻掩上房门,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风小子,来了?咋样?后院那边……有动静没?”
“没有,”凌风摇摇头,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粗瓷茶壶,给自己倒了半碗冰冷的白开水,咕咚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让他更加清醒,“东西还在原处,埋得好好的,周围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看来,对方很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