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明白,之前心里的疑虑全消了。正在这时,一辆自行车从村外骑进来,车后座上插着“县农技站”的牌子——是县农技站的张技术员,下来抽查土壤墒情和肥力状况,路过凌家坉,听见打谷场的热闹声,就拐了过来。
“你们这是在干啥?这么热闹?”张技术员锁好自行车,凑过来问道。
“张技术员来了正好!”王福满赶紧迎上去,指着两筐馒头,“你给评评理,有人说咱这新种子不好,你看看这馒头,比老种的强多了!”
张技术员来了兴趣,拿起两个馒头仔细看了看,又分别掰了点尝尝,笑着说:“这新麦种确实不错,面筋度高,香味也足。要不这样,我取点样品回去,跟老品种一起化验一下,出个书面报告,让大家更放心。”
他说干就干,从两筐馒头里各取了一点样品,又跟着凌风去试验田和普通田,取了土样和晒干的麦穗样本,装在标本袋里,当天就带回了县里。
三天后,书面反馈就送来了。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凌家坉优化品种麦子的千粒重达到45克(老品种仅32克),蛋白质含量12.8%(老品种9.6%),出粉率75%(老品种仅62%),各项关键指标均显着优于当地老品种,甚至略高于全县平均水平!
凌风把报告贴在了大队部的墙上,路过的社员都停下来看,看完后心里更踏实了。那些谣言,在科学数据和实实在在的馒头面前,像秋霜打了的野草,彻底蔫了。
凌风心里清楚,这股阴风的源头,八成还是王老梗那伙人。但他没声张,也没去找王老梗对质——跟这种人置气没用,反而容易中了他的圈套。他只是叮嘱孙大壮,让值守粮仓的社员多上点心,晚上多巡几遍,同时留意村里和周边的异常动静,尤其是陌生人。
孙大壮拍着胸脯保证:“风哥你放心!我让几个年轻力壮的社员轮班,晚上带着手电筒巡逻,就算是只老鼠,也别想偷偷进粮仓!”
话虽这么说,凌风还是没放松警惕。这些天,他除了指导社员准备秋播的农具、积肥,每天都会抽时间去粮仓转一圈,检查门锁有没有异常,仓里的种子有没有受潮。他总觉得,王老梗不会就这么甘心失败,说不定还会有后招。
这天后晌,凌风揣着写好的《凌家坉优化小麦品种栽培技术初步总结》,准备去公社农技站交报告。报告里详细记录了优化麦种的选种、育苗、施肥、病虫害防治等要点,是他这大半年的经验总结,想着交给公社,能帮其他队少走点弯路。
办完正事,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公社集市上还有不少人。凌风推着自行车,慢慢在集市上走着——两个妹妹最近总念叨着想要红头绳,他想趁着集市没散,买两根回去。
集市上很热闹,卖菜的吆喝着“新鲜的白菜、萝卜”,卖农具的敲着锄头招揽生意,还有卖糖画的,围着一群小孩。凌风顺着摊位往前走,路过一个卖耗子药、土农药、劣质日用品的杂货摊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背影,正凑在摊主跟前嘀咕。
他心里一动,放慢了脚步——那背影穿着件邋遢的旧褂子,后颈上沾着灰,走路有点罗圈腿,看着像赵小三的堂弟赵四。
赵四这人名声不好,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天天在村里闲逛,要么跟人打牌赌钱,要么偷鸡摸狗,上次还因为偷了邻村的西瓜,被人追到凌家坉来要说法。孙大壮前两天还跟凌风提过,说赵四最近总往公社跑,说是找零活干,可每次回来都鬼鬼祟祟的,不像正经找活的样子。
凌风立刻假装被旁边的铁匠摊吸引,停下脚步,拿起一把镰刀假装端详——镰刀的木柄磨得光滑,刀刃闪着寒光,他却没心思看,只用眼角的余光密切盯着赵四的举动。
只见赵四弓着腰,凑在杂货摊摊主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嘴唇动得很快,神色鬼祟得很,时不时还警惕地往四周看一眼。摊主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听完后点了点头,从摊位底下摸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裹,递了过去。
赵四接过包裹,捏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递给摊主,又嘀咕了两句,才迅速把包裹揣进怀里,拉了拉褂子的下摆,遮住包裹的轮廓。接着,他又左右张望了一圈,见没人注意他,才低着头,匆匆钻进了旁边一条狭窄、脏乱的小巷。
凌风心里警铃大作——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买卖!赵四平时连一毛钱都舍不得花,怎么会买个小包裹?而且动作这么隐蔽,显然是不想让人看见。他不再犹豫,把镰刀放回摊位,跟摊主说了句“再看看”,就掉转自行车头,悄悄跟了上去。
那条小巷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两边堆着柴火、破水缸,还有些废弃的农具,地面坑坑洼洼,长满了杂草。赵四走得很快,脚步匆匆,似乎怕被人追上。凌风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吊着,利用墙角、柴垛做遮挡,确保能看见他的背影,又不被他发现。
赵四对公社的地形显然很熟,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七拐八绕,像走迷宫似的。凌风跟着他穿过三条小巷,绕过一个废弃的牲口棚,最后看见他溜到了集市最尽头——那里有一家门脸破旧的国有茶馆,招牌上“兴隆茶馆”四个字的红漆都褪成了粉色,门帘是块洗得发白的蓝布。
赵四一闪身,钻进了茶馆。
凌风把自行车支在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压低了头上戴的旧草帽帽檐,又拉了拉衣襟,确保自己不显眼,才跟着走了进去。
茶馆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劣质茶叶和烟草混合的呛人气味,还夹杂着些许潮湿的霉味。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在破旧的八仙桌旁,有的在喝茶聊天,有的在低头抽烟,说话声都压得很低。
赵四进去后,没找地方坐,径直走向最里面一个靠墙的阴暗卡座。那里已经坐着一个男人,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旧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下巴,下巴上长着些杂乱的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