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渊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快走两步跟上,劫后余生般地夸张唏嘘:
“城主威武!属下刚才差点以为要给您陪葬了,吓得小心肝现在还在扑腾……您刚才那招,啧,真是……厉害得不像话。”
“你不是去盯净无尘了么?”
甘渊摊了摊手,无奈道:“属下倒是想,可祭司大人病得闭门不出,喝着药呢。”
“属下听着里头没动静,实在无趣,又听说城主您跑来如此危险地方……只好过来看看。”
他压低声音抱怨,“属下这心,可时时刻刻都系在城主您的安危上呢。”
净无尘闭门不出?
是真的在养病,还是在……掩饰什么?
“回去吧。”她没理会他的贫嘴,径直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甘渊想了想,回城主府还是回祭司殿,他选祭司殿。
马车驶入城门,穿过街道,周围的百姓纷纷避让,窃窃私语。
城主在东门外镇压流民、格杀细作的消息,恐怕已经以瘟疫的速度传开了。
回到城主府,君天碧刚下马车,争流便急匆匆赶来,面色惶恐。
“城主,祭司大人他……他拒不配合医官诊治,还、还砸了不少东西……”
君天碧眼底闪过一丝冷嘲。
“让他砸。”她淡淡道,“砸了多少,从祭司殿的用度里扣,扣完为止。”
争流目瞪口呆。
“另,传户司、吏司主官,即刻来见。”
君天碧不再多言,朝着书房走去。
户司和吏司的主官很快战战兢兢地赶来,满脑门冷汗。
方才收到城主大开杀戒的消息,这位城主更没人性了,根本不敢触霉头。
书房内,君天碧坐在案后,账册堆了半人高。
她翻阅的速度快得惊人,目光扫过,已将一切记下并厘清。
“隆昌七年,东镇水患,拨款三万石,实际入库记录为何只有一万五千石?”
“其余一万五千石,经手人是谁,调往何处,账目为何缺失?”
户司主官腿一软,噗通跪下:“城、城主……此事、此事当年是、是祭司殿派人直接督办,下官、下官……”
“祭司殿督办,户司便无需记录核验?尧光城的律例,何时规定祭司殿可越权直接调动粮仓?”
君天碧抬起眼,目光如冰锥,“你身为户司主官,失职至此,该当何罪?”
户司主官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给你两天时间,将隆昌七年至今,所有经由祭司殿插手、或账目不清的粮款调拨,全部给孤理清楚,列出明细,标注疑点。”
君天碧声音轻缓,“做不到,你这颗脑袋,就别要了。”
“是!是!下官一定做到!一定!”
户司主官几乎是爬着出去的。
君天碧的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吏司主官。
“城中各级官员,凡与祭司殿、离耳城往来过密者,列出名单,标注职位、关系。”
“明日午时,放在孤案上。”
吏司主官一个字也不敢多问,连连应声,倒退着出了偏殿,后背已然湿透。
殿内重归寂静。
君天碧揉了揉眉心,连续的思虑,即便对她而言也是消耗。
她需要力量,属于自己的力量。
不然,迟早有一天把自己再累得沉睡百年……
城主府外,阴影深处。
甘渊倒挂在祭司殿外一株古树的繁茂枝叶间。
透过一扇未完全闭合的高窗,百无聊赖地窥见殿内动向。
净无尘对面站着一个做流民打扮的男人。
那男人身形高大,面容粗犷,眼露精光,并非普通流民。
“……祭司大人,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流民的声音压得很低,“粮食,药材,还有承诺的安置之地!若再迟迟不给,城外那几千饿红了眼的兄弟,可不认得什么祭司城主!”
净无尘背对着窗户,看不清表情,但声音无端焦躁:
“慌什么!如今城中情况有变,君天碧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查起账目来!此时调动粮草,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是你的事!我们已经折了几个弟兄,等不了了,别怪我们自己进城来取!”
净无尘想发作,又强行忍住:“……放心,答应你们的一样都不会少,只是需要稍缓几日……你们先回去稳住局面,切勿冲动。”
那流民冷哼一声,“我们就再等三天!希望祭司大人不要让我们失望!”
说完,他转身从另一侧暗门迅速离开。
净无尘独自站在殿中,恨意滋生,“君、天、碧!”
甘渊在树影里,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尊贵的祭司大人,竟然和城外的流民首领有勾结?
听起来,还是养虎为患,要被反噬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他正觉有趣,忽然瞥见一道水绿色的身影,脚步匆匆地朝着祭司殿的方向而来。
是那位离耳城的郡主殿下。
甘渊唇角挑得更高了,好戏连台啊。
他看着宁舒雨畅通无阻地进入祭司殿,看着净无尘在面对她时,那满脸愤怒迅速化为绕指柔。
“无尘哥哥!”
宁舒雨担忧的声音,远远便传来,“城主他近日好生奇怪,竟不再召见我,他是不是……不再信我们了?”
“舒雨,你别急,慢慢说。”净无尘叹了口气。
接下来,便是宁舒雨柔肠百转的倾诉,以及两人压低声音的密谋。
如何试探,如何挽回城主的信任,如何应对查账,如何继续利用流民给城主施压……
甘渊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想掏把瓜子出来嗑。
直到那两人密谋完毕,宁舒雨准备离开时,净无尘忽然低声问了一句:“……舒雨,若她始终如此……我们的计划,或许要提前了。”
“离耳城那边,准备得如何?”
宁舒雨的声音也压得极低,“父王已准备妥当,只待时机。”
“无尘哥哥,尧光城……必须是你的。”
树影之中,甘渊的笑容一点点冷了下来。
原来不止是勾结流民,还通敌叛城啊。
该回去,向那位反常的城主,好好汇报一下他的祭司和郡主,都在玩些什么把戏了。
不知道城主得了这份“肉骨头”,是会大开杀戒,还是会……含泪原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