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影卫首领单膝跪地,将揽月轩发生的一幕,包括月微尘的每一句话、管事太监的每一个反应,都巨细靡遗地复述了一遍,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
褚烨靠在龙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扶手,听着影卫的汇报。当听到月微尘指出御用玉碟和霉变贡品时,他敲击的动作微微一顿;当听到月微尘提出要“面圣”请陛下圣裁时,他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而当听到那管事太监吓得瘫软求饶时,他眼中甚至掠过一丝冷峭的笑意。
好一个月微尘!
身处绝对劣势,被刻意刁难羞辱,却能于瞬息之间,抓住对方看似微不足道的疏漏,精准地引用宫规,将一场针对他个人的侮辱,巧妙转化为对方藐视皇权、糟践贡品的重罪!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这份洞察秋毫的敏锐,以及这份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他不仅完美地维护了自身的尊严,更是在不动声色间,将难题和惩罚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施害者,甚至牵连更广。
褚烨几乎可以想象,当时月微尘是如何用那双沉静的凤眼,平静地注视着那跳梁小丑般的管事太监,如同看着一场早已预料结局的戏码。
这份心性与智慧,再次远超褚烨的预期。他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因月微尘“惹事”而恼怒,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欣赏与探究的情绪。
“那名管事,杖责五十,革去职务,发配浣衣局。”褚烨淡淡开口,做出了裁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查一查,是谁授意他如此行事。”
“是。”影卫首领领命,并未立刻离去,似乎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褚烨沉吟片刻。月微尘此举,看似被动反击,实则也是一种无声的试探和立威。他在用行动告诉这宫里的所有人,即便身为囚徒,他也绝非可以任人揉捏之辈。
既然如此,那便顺了他的意,又何妨?
正好,他也借此机会,敲打一下内务府那些日益骄纵、甚至敢看后宫眼色行事的奴才。
“传朕旨意,”褚烨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清晰而冰冷,“内务府副总管王德海,御下不严,纵容属吏苛待宫中……客人,着革去副总管一职,降为普通太监,仍在内务府效力,以观后效。着内务府总管即刻整顿府内事务,明确各宫各苑用度标准,尤其是揽月轩,一应饮食、衣物、用器,皆按宫中……美人份例供给,不得有误。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美人”份例!虽远不及妃嫔,但比起之前那连杂役都不如的待遇,已是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这道旨意明确规定了标准,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月微尘的待遇是皇帝亲定,不容克扣,更不容羞辱!
影卫首领心中凛然,躬身应道:“遵旨!”
旨意很快便传遍了六宫。
内务府内,人心惶惶。副总管王德海面如死灰地被扒去了官服,他正是受了苏玉棠身边大宫女的暗示,才默许了底下人去刁难月微尘,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而那个直接被杖责发配的管事太监,更是杀鸡儆猴,让所有曾对揽月轩抱有轻视或恶意的人,都噤若寒蝉。
玉宸宫内,苏玉棠得知消息,气得砸碎了一套最喜欢的雨过天青茶具。她没想到月微尘如此棘手,更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维护他!不仅严惩了她的人,还明确提升了那贱人的用度标准!这无异于当着全宫的面,打了她的脸!
“月微尘!本宫与你势不两立!”她姣好的面容因嫉恨而扭曲,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
而揽月轩,却仿佛置身于风暴中心之外的孤岛,异常平静。
小满欢天喜地地接收着内务府新任管事太监亲自送来、严格按照“美人”标准置办的全新份例——光滑柔软的锦缎,精致的瓷器和文房四宝,以及新鲜可口、荤素搭配的膳食。
“公子!您真是太厉害了!”小满看着焕然一新的室内陈设和用品,对月微尘的崇拜简直无以复加,“您都没说什么,陛下就替您做主了!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咱们!”
月微尘坐在窗边,手中依旧捧着那本书,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书页。
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这一切,本就是他计算之内。利用褚烨的疑心与某种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明晰的关注,借刀杀人,为自己争取喘息的空间。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在这深宫之中的处境,将发生微妙的变化。明面上的刁难会减少,但暗地里的窥探与嫉恨,只会更深。
果然,自那以后,揽月轩周围似乎安静了许多。往来经过的宫人,不再敢肆无忌惮地窥视议论,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也再无克扣。甚至连守在院外的影卫,那无形中释放的压迫感,似乎都收敛了几分。
月微尘依旧每日看书、临帖、在院中散步,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但他知道,一道无形的“威”,已经借由皇帝之手,立在了这揽月轩周围。
他兵不血刃,未发一言,却让这宫闱上下都清楚地认识到——揽月轩里住着的那位,绝非寻常囚徒。他或许身戴镣铐,但绝非可以轻侮之人。
夜色渐深,月微尘放下书卷,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
立威,只是第一步。
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他需要更多的筹码,才能活下去,才能……等到破局的那一天。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心中那复杂难辨的天平,又会倾向何方呢?
月微尘轻轻抚过腕间的乌金镣铐,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