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帐之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与一种紧绷的死寂。
褚烨将月微尘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厚厚兽皮的软榻上,让他侧身俯卧,避免压迫到背部的箭伤。那支淬毒的弩箭依旧狰狞地钉在他的肩胛之下,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玄色衣袍,又在身下的雪白兽皮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随行的太医令和两名院判早已跪在一旁,冷汗涔涔,面色惨白。天子那句“救不活,太医院全体陪葬”的怒吼犹在耳边,让他们肝胆俱颤。
“还愣着做什么!”褚烨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拔箭,疗伤!”
“陛、陛下,”太医令声音发颤,匍匐在地,“此箭入肉极深,且……且箭镞带毒,需先剜去周围腐肉,方能拔箭。过程……极为痛苦,月公子如今昏迷,若……若因剧痛惊厥,恐……”
“那就想办法让他不痛!”褚烨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用最好的麻沸散,用最金贵的药材!朕只要他活着!”
“是!是!”太医令连声应道,慌忙示意助手准备药物和器械。
然而,当太医令拿着银刀和镊子,颤抖着靠近那处可怖的伤口时,褚烨却猛地皱紧了眉头。
他看着太医令那不住发抖的手,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器械即将触碰月微尘苍白脆弱的肌肤,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猛地窜起。
“废物!”他低斥一声,竟一把夺过太医令手中的银刀与沾满药汁的棉布,“滚开!朕亲自来!”
帐内所有人,包括闻讯赶来、候在帐外的苏玉棠与几位重臣,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陛下万金之躯,岂能亲手为一个囚徒、一个魔教教主处理如此污秽危险的伤口?!这……这成何体统!
“陛下!不可啊!”太医令吓得魂飞魄散,“此等粗鄙之事,岂能劳烦陛下圣手!况且箭毒凶险,若是不慎……”
“朕说,滚开。”褚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让所有试图劝谏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再理会众人,挥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两名手脚最麻利、口风最紧的太医从旁协助,递送药物器械。
龙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
褚烨深吸一口气,在软榻边坐下。他先是用干净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月微尘伤口周围的血污。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硬,带着帝王从未做过此等琐事的笨拙,但很快,便变得异常专注和……轻柔。
指尖隔着温热的湿布,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肤的冰凉与紧绷。月微尘的背脊线条优美而单薄,肩胛骨如同即将破碎的蝶翼。那支嵌入其中的箭矢,显得如此突兀而残忍。
褚烨的眉头始终紧锁着。他仔细地清理着血迹,避开箭杆,动作轻缓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的目光掠过月微尘背上其他几处淡淡的旧疤,心中微动——那是属于江湖、属于过往厮杀留下的印记。
清理完毕,他拿起那碗调制好的、具有麻痹镇痛效果的黑色药膏。用玉片剜起一大块,迟疑了一瞬,然后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涂抹在伤口四周。药膏触体冰凉,昏迷中的月微尘似乎无意识地微微瑟缩了一下。
褚烨的动作立刻顿住,直到他重新平静下来,才继续涂抹,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药效渗透,又不敢过于用力。
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最残酷的一步——剜肉拔箭。
褚烨执起那柄锋利的银刀,刀尖在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光。他的手很稳,稳得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帝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有一根弦正绷得紧紧的。
他看了一眼月微尘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脸,不再犹豫,手腕沉稳地落下!
刀尖精准地划开皮肉,暗红色的血液再次涌出。昏迷中的月微尘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痛吟,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褚烨的心也跟着那一颤,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强迫自己凝神,动作更快、更准,迅速而利落地剜除了周围被毒素浸润、微微发黑的腐肉。每一刀下去,他都感觉像是划在自己心上。
腐肉去除,他放下银刀,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那支冰冷坚硬的箭杆。
“按住他。”他对旁边的太医低声道。
两名太医连忙上前,小心地固定住月微尘的肩膀和身体。
褚烨目光一凝,手腕猛地用力——
“噗!”
箭矢被干脆利落地拔出,带出一股灼热的血箭!
“呃啊——!”剧烈的疼痛终于冲破了麻沸散的抑制,月微尘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惨呼,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随即彻底软到,再无动静,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鲜血汩汩地从那个可怖的血洞中涌出。
褚烨立刻扔掉箭矢,抓起早已准备好的、浸透了止血消炎药粉的纱布,用力按在伤口上。温热的血液迅速浸透了层层纱布,染红了他的手指。
他死死地按着,感受着那生命的热流在指缝间涌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止住!必须止住!
时间一点点流逝,帐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那汹涌的血流终于渐渐缓了下来,最终止住。
褚烨缓缓松开手,看着月微尘背上那个被纱布覆盖、依旧隐约渗出血丝的伤口,又看了看自己满手的猩红,一时间竟有些怔忡。
他方才……竟亲手为一个人,做了如此之事。
而这个人,是月微尘。
他拿起干净的湿布,一点点擦去自己手上的血迹,动作缓慢。然后,他又拧了一块温热的软巾,极其自然地、轻轻拭去月微尘额角脖颈因剧痛渗出的冷汗。
动作轻柔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帐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帐壁上,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平日杀伐果断的帝王形象,判若两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而晦暗的情愫,在这弥漫着药味与血气的龙帐之内,无声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