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处那团诡异而坚韧的“生气”,如同在心湖投下巨石后不断扩散的涟漪,再也无法忽视。阴佩持续的温热,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月微尘,他身体里正在发生着某种超越常理、不受控制的变化。
林太医的闪烁其词已不可信,深宫太医苑的典籍恐怕也难觅这等诡谲情况的记载。他需要答案,需要来自玄月教的力量。教中传承数百年,网罗天下奇闻,教内能人异士辈出,或许只有他们,才能解开这缠绕在他身上的谜团。
然而,联系暗桩,风险巨大。他身处宫禁,是皇帝亲定的“要犯”,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一旦他与外界联系的痕迹被发现,不仅他自己性命难保,更会连累那些在刑部大牢中苦苦支撑的教众,以及潜伏在京中、小心翼翼藏匿的暗桩兄弟。
可是,若不查清……这腹中可能的“隐患”,迟早会像雪球般越滚越大,直至彻底暴露。到那时,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利弊在天平两端剧烈摇摆。最终,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失控的焦虑,以及对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的预判,压倒了对风险的忌惮。
他必须行动。
机会来自于三日后的子时。据他数月观察,这一夜宫中侍卫换防会有片刻的间隙,且当夜云层厚重,星月无光,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
他需要传递的消息不能诉诸笔墨,那太容易留下痕迹。他需要一种只有玄月教核心人物才懂得的暗号。他取出一张素白丝帕,又从小满平日做针线的篮子里,寻来几色寻常丝线。他指尖运起细微内力,以特殊的手法,将丝线捻入丝帕边缘,勾勒出看似是简单缠枝莲纹,实则内藏玄月教最高级别求助密信的图案。线的颜色顺序、缠绕的圈数、纹路的走向,每一处细节都对应着特定的信息——他需要查阅教中秘藏典籍,尤其是关于体质异变、阴阳共生类的古老记载;需要精通医理与毒术的影煞护法,设法研判他此刻脉象与身体状况的成因与应对之策。
做完这一切,他将丝帕如同寻常物件般折叠好,藏于袖中暗袋。
子时将至,揽月轩内外一片寂静,只有秋风掠过枯枝发出的簌簌声响。月微尘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常服,并未束发,墨发披散,更衬得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有种透明的苍白。他凝神静听,确认小满已在隔壁耳房熟睡,外围监视的侍卫也正好完成了这一轮的交叉巡逻,正是一个短暂的空档。
他如同暗夜中的魅影,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身形一展,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他没有动用过多内力,一来是怕内力流转再次引动丹田那团“生气”的异动,二来也是避免气息外泄被宫中潜藏的高手察觉。全凭着一身卓绝的轻功和对皇宫巡逻路线的精准记忆,在宫殿的阴影与廊柱的遮蔽下,向着御花园西北角那片早已荒废的梅林疾行。
那里,有一处废弃的引水石渠的残破接口,是入宫前他与影煞约定的、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的紧急联络点之一。
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与身体内部那莫名的燥热。阴佩在怀中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小腹处那沉坠感在快速移动中似乎也明显了些许,让他不得不分出一丝心神去压抑那隐隐泛起的恶心。
一路有惊无险。荒废的梅林在黑夜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寂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他迅速找到那块有着特殊标记的松动石块,将藏有密信的丝帕塞入其下的缝隙中,并按照约定,在石块旁用脚划下了一个极浅的、代表“急”的符号。
做完这一切,他不敢停留,立刻循原路返回。整个过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却让他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不仅仅是因紧张,更是一种源自身体深处的、陌生的疲惫感。
就在他悄无声息地翻回揽月轩内室,刚刚合上后窗,将凛冽的夜风隔绝在外的瞬间——
“唔……”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伴随着胃里熟悉的翻搅。他扶住墙壁,弯下腰,压抑地干呕了几声,眼前阵阵发黑。这一次的不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方才的夜行耗去了他过多的精力,也惊扰了体内那脆弱的平衡。
他喘息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等待这阵不适过去。手不自觉地覆上小腹,那里,似乎能感受到那团“生气”因他方才的剧烈活动而传递出的微弱“抗议”?还是……仅仅是他的心理作用?
他不知道影煞何时能收到消息,更不知道会等来什么样的答案。是解开谜团的钥匙,还是……更令人绝望的宣判?
此刻,他只能等待。在这深宫牢笼之中,怀着这个惊天秘密,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
暗夜潜流,已悄然涌动。他播下的种子,不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而命运的齿轮,正伴随着他身体里那悄然的改变,缓缓加速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