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尘埃落定
中组部考察组离开后的日子，清河市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会议照常召开，文件照常流转，项目照常推进。但一种难以言说的悬而未决感，如同梅雨季节潮湿的空气，弥漫在市委市政府大楼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那只悬在半空中的靴子最终落地。各种猜测、议论在私底下悄然流传，但公开场合，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
秦墨一如既往地忙碌，甚至比以往更加投入工作。他主持审议开发区扩区升级方案，调度加入wto的应对准备工作，深入乡镇检查春耕生产和水利设施。他的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那场关乎个人乃至城市命运的考察从未发生过。只有最亲近的秘书偶尔能察觉，秦市长深夜办公室的灯光，熄灭得比以往更晚了一些。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一个周五的下午，省委组织部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市委书记杨帆的办公室。通话时间不长，但内容足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轨迹。放下电话后，杨帆在办公室里静坐了片刻，然后让秘书通知秦墨和几位副书记，立即到小会议室召开紧急常委会。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几位核心常委到齐后，杨帆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传达了省委的决定：
“同志们，刚接到省委组织部通知，经中央批准，省委决定对清河市主要领导同志进行调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秦墨脸上，“任命原国家发改委固定资产投资司司长郑国涛同志，担任清河市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提名为清河市市长候选人。秦墨同志，不再担任清河市委副书记、常委、委员，市长职务，另有任用。”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消息被正式宣布时，会议室里依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墨身上。
杨帆继续宣读：“同时，省委决定，任命秦墨同志为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党组书记，提名为省发改委主任人选。”
尘埃落定。一个来自京城的“空降兵”接任市长，而秦墨，则被调离清河，晋升至省发改委主任这一重要的正厅级岗位。这看似是一次标准的“明升暗降”——离开了如火如荼的改革一线，进入了宏观管理的省直机关。
杨帆看向秦墨，语气复杂：“秦墨同志，你在清河的工作，省委是充分肯定的。这次调整，是省委从全省工作大局和干部队伍建设全局出发，经过通盘考虑、慎重研究作出的决定。希望你能正确理解，服从安排，在新的岗位上继续为全省发展做出贡献。”
秦墨缓缓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惊讶或失落，平静得令人意外。他迎着众人的目光，声音沉稳而清晰：“我坚决服从省委的决定。感谢组织上对我工作的肯定和信任。在清河工作的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非常宝贵的一段经历。感谢杨书记和各位同志们的支持与帮助，感谢清河广大干部群众的理解与包容。清河正处于发展的关键时期，我相信，在省委、市委的坚强领导下，在国涛同志和同志们的共同努力下，清河的改革和发展事业一定会取得新的、更大的成就。”
他的表态，得体、大气，充满了党性原则和顾全大局的意识。但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这番话背后，隐藏着多少未尽之言和复杂心绪。
散会后，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大院，进而扩散到全市。支持秦墨的干部感到惋惜和不平，认为这是“摘桃子”，担心改革会人走政息；观望者和曾经的对立面则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始重新评估形势，思考如何与新市长相处；更多的普通干部群众，则是对这位带领清河闯过风浪、带来变化的市长，充满了朴素的感激和留恋。
当天晚上，秦墨办公室的灯光再次亮到深夜。他没有收拾个人物品，而是在审阅最后一批文件，撰写一份关于清河市“十五”规划开局之年重点工作的建议报告。他要把自己对于清河未来的思考和未尽事宜，清晰地留给继任者。
王建国副市长红着眼圈推门进来，声音哽咽：“秦市长，这……这太不公平了！清河刚有起色，正是需要您的时候……”
秦墨放下笔，站起身，拍了拍这位老搭档的肩膀，语气平和：“建国，别这么说。革命工作嘛，哪里需要就去哪里。省发改委的平台更大，能做的事情也很多。重要的是，我们为之奋斗的事业不能停。你要协助好郑国涛同志，把清河的工作继续推向前进。”
第二天，省委组织部的领导陪同新任市长郑国涛来到清河。郑国涛四十多岁，身材挺拔，戴着金丝眼镜，言谈举止带着部委官员特有的严谨和自信。在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上，他发表了简短的就职讲话，表示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一定在省委、市委领导下，紧紧依靠全市广大干部群众，接好接力棒，跑好接力赛，奋力开创清河各项工作新局面。讲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交接仪式简单而庄重。秦墨与郑国涛握手时，能感受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力度和审视的目光。没有过多的寒暄，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开清河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秦墨婉拒了所有安排，只让司机送他和家人 quietly 离开。市委市政府大楼前，却自发地聚集了数百名干部群众，有各局委办的负责人，有开发区的企业家代表，有机械厂、纺织厂的职工，甚至还有闻讯赶来的普通市民。他们默默地站在雨中，手中没有横幅，眼中却写满了不舍与祝福。
秦墨的车缓缓驶出大院，他透过车窗，看着雨中那些熟悉的面孔，看着这座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城市在视线中渐渐模糊。妻子林芷若轻轻握住他的手，女儿路安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他没有说话，心中百感交集，有遗憾，有眷恋，但更多的，是一种问心无愧的坦然和面向未来的决心。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向着省城方向飞驰。雨刮器有节奏地刮动着，前方的道路在雨幕中延伸，看不清尽头。秦墨知道，在省发改委的新岗位上，他将面对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也将迎接更复杂的挑战。清河的篇章已经翻过，但他人生的奋斗，还远未结束。新的征程，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