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乱了大半日,直到暮色四合时,梁王才终于捉回逃跑的金丝雀。
官兵们举着火把,渐渐缩小了包围圈。火光时明时暗,将众多身影投在墙面上煌煌而动,织成一张漆黑的网,困住了正当中的娇小身影。
阿霖被火光刺激得泪眼迷蒙,一手遮在目前,抽噎着不住倒退,直到撞着身后的墙。
她退无可退,膝弯一软,绝望似的顺着墙面滑了下去。
面前密集的火把缓缓分开一条道路,一道高大身影从其中而出。四周火光照得他面色更加阴沉,但在看见女子身影后,他眸色微微变了变。
显然经过大半日的东窜西逃,阿霖已经狼狈不堪,发髻散乱,衣摆沾了脏污,面上胭脂也被泪水冲得阑干斑驳。
她哀哀抬眸,也不说话,只呜咽着看向赵晟。
美人、尤其是足够美的美人,狼狈的境遇,反而添了引人生怜的脆弱。
赵晟原是怀着一腔怒火来的,他自诩待每人都极好,可今日竟有人出逃,还是自己最疼宠的妾室,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誓要将人捉回来好好逼问,到底是哪里对不起她,再杀之而后快。
但在看见阿霖的那一瞬,他心中怒火竟奇迹般地烟消云散。
就像看见精心娇养的金丝雀啄破了笼子逃出,却跌进污泥里,弄得满身脏乱,最后还是得由自己来收拾。
只觉得又气又好笑。
他想,罢了,她都哭得这么可怜了,也吃够苦了。
赵晟默然靠近,停在阿霖跟前,随后解了身上的大氅,仿佛没看见她身上脏乱般,直接裹住她,将人打横抱起。
隔着厚重的氅衣,他都能感到那具身躯的颤抖。
他依旧低着眼,牵唇笑了一下。
凉薄又嘲弄,还有自己都未意识到的一点怜惜。
“怎么弄成这样?”
他低声,带着理所当然的责备,仿佛这是一次玩闹而已。
阿霖咬唇垂泪,没有看他。
赵晟便这样抱着人,径直走向了一旁等候的马车。
官兵们面面相觑着,跟着跑了一日的京兆尹也与裴执聿对视一眼,后者挑了挑眉,京兆尹则疲惫地叹了口气,令道:
“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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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带着人手陆续离开,裴执聿却未动,漫不经心睨着远去的梁王府马车。
真是看了出好戏。
又看了一会儿,他才调转马头,低斥一声,领着皇城司人马返回。
待处理了些庶务回到侯府,已逾亥时。
渐近栖梧院,裴执聿慢慢放缓了步子,回忆着昨夜与早先时候的事情。
他略显玩味地笑了笑,和从前一样过来禀话的沉璧上前时,也被他抬手制止。
“今日不必了。”
沉璧错愕应是,垂首跟了一会儿后,前头又幽幽传来一句:
“之后…也都不必了。”
这样的岁岁,不需要那些多余的监视。
沉璧更是惊愕,她嘴上应是,却不自觉揣摩起来是为何。
难得和侯爷有关吗?
她大约永远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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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岁正窝在软榻里,一边小口咬着先前从姜府带回的细点,一边信手翻阅着长安时兴的话本。
她眼睛虽看着,却心不在焉得很,总是不自觉回想着白日的事情。
夫君怎么会说那种话……不像他啊……
尽管姜岁并不讨厌这种改变,但这种忽然失控的感觉让她相当不喜。
到底是什么…是自己忽视了?
她拧眉专心思索着,一边咬下最后一口点心。
“夫人。”
耳畔声音仿佛凭空出现,偏巧这声音的来源还正是自己在念想着的人。姜岁受惊之下咬得用力了些,将自己唇内咬出一道小口子。
“嘶……”
铁锈味顿时混着点心的甜香散开,姜岁疼得眼里顿时沁出泪花。她抬手捂住了被咬的那一侧脸颊,含糊道:
“夫君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
裴执聿眸中闪过一点愧意,也没想到她会因为这样就手忙脚乱地咬着自己。
“我瞧夫人专注,就没想让他们来打搅了。”
他说着,伸手轻轻抬起她的脸,俯身道:“让我看看,可以吗?”
姜岁顺着他的力道仰脸,略略控诉地含着泪瞪他一眼,将嘴张开。
裴执聿两指轻捏着她的下巴,借着烛光左右看了看。里头果然有一小道血口子,他专注盯了会儿,眼眸在扫过那截小舌时深了深,随后松手道:
“我去取药。”
姜岁闷闷应一声,接过拾月递来的温水漱口,一边等着裴执聿回来。
他很快便带着药返回,手上还另拿着什么。在一旁净手擦洗后,他将那东西慢慢套上了拇指。
姜岁定定瞧着他动作,隔着一段距离,她只能隐约看清那好像是件银色的东西。待等裴执聿走近了,她才看清。
那是一枚顶针。
样式最素淡普通不过的顶针,戴在他修长的指上,倒像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
竟也不违和。
姜岁盯了那戴着顶针的手一会儿,视线上移,看向裴执聿的脸,眼中藏着明晃晃的疑惑。
裴执聿另一手再度轻轻托住她面庞,让她保持着仰脸的姿势,一面温和道:
“有几颗牙太尖,我先帮夫人磨一磨,免得之后又伤着自己。”
姜岁抬着头“唔”一声,说话时还带着咬伤自己后的含糊:
“好…麻换(烦)乎(夫)君了。”
裴执聿没忍住,唇角翘起,鼻间溢出声轻笑。
惹得姜岁又瞪他:都是他害的,还笑!
裴执聿的眉眼随着笑意舒展,更显清润,其中愧意真切,染了不甚明显的蛊惑暗色:
“是,是我不好。”
“现在让为夫将功折罪,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