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裴执聿几乎是在听清的一瞬间失态地呛咳出来，那口难以下咽的汤也因震惊骤然咽下，顿时引得他脸色扭曲几分，连忙掩唇遮掩。
他被呛得不轻，也震惊得不轻，难得如此狼狈，咳得眼眶都有了一圈红意，原先勉强维持的平静彻底碎裂。
手中捧着的玉碗更是晃了几下，里头的汤晃漾出来，点点溅上衣衫。
然裴执聿此时全然顾不得这些，他颇重地将玉碗搁了回去，随后豁然站起，声音因方才的呛咳与激动，还有些发颤：
“真…真的……？”
姜岁朱唇微动，忙以帕掩面，依旧垂着脸小声道：
“我担心夫君身子，今日去问了疾医几句话，顺便让他给我诊了脉。他说……已有一月多了，就是月份小，脉象还不明显，可能换个时候就诊不出来了。”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加上裴执聿一贯信任，更没有生出半分怀疑。
他眸光紧盯着眼前娇小的人，从面庞顺着脖颈下滑，最后停留在小腹的位置，眼底浮起奇异的色彩。
裴执聿便这么紧紧盯着，仿佛看着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半晌过去，才缓缓地用雪帕擦去唇角和指间残余的汤渍。
他深呼吸几下，勉强平复下过快的心跳，声音也比方才稳定了些，但还是透出一股沙哑：
“此事，还有他人知晓吗？”
姜岁连忙摇摇头，郑重道：“夫君放心，那位疾医是府中老人，不会乱说的。”
裴执聿自知她会处理好，只是这种时候，他实在被冲击得有些茫然无措，一时不知该问什么。
岁岁有孕……这或许是会发生的事情，但绝不是这么早。
为此他一直做了些措施……一月前……
那些药，难道失灵了？
还是某次，他忘记服了？
他眉头蹙着，这消息的到来，倒不像原先想象中那样令人烦躁，反是有些奇异的欣喜……但现在，并不是一个有孕的好时机。
他有些担心，之后可能的乱局中，他会护不住她。
姜岁轻轻撩睫，打量着跟前已经静立许久的人。
这般惊人的消息冲击下，裴执聿已全然不见那副病恹恹的样子，那股沉思时的凛然气势，倒是又重新出现。
姜岁目光轻悠悠地转过他如玉面庞，长眉微微压下，眸中漆沉却也有神，怎么看，都和先前那副病容判若两人。
呵，果然是装的。
姜岁在心中不悦地踩了他几脚，更心安理得地编了下去：
“夫君，你不高兴吗？”
她努力抑制住笑意，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裴执聿长睫轻颤，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可能表现得过于沉肃，让她担心了。
他重新噙出笑意，让声音温和下来：“没有，我很高兴。”
他一边说，一边向前倾身伸手，极为小心地将手掌覆到她小腹上。
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一层层传递到掌心。
依旧和平日没什么区别的触感，却在知道那个消息后，仿佛有了些变化。
掌心下的温度，像是在缓缓跳动……有一个生命，在慢慢长大。
裴执聿的眼角眉梢柔和下来，被灯火勾勒得如画般温柔：
“她\/他一定会很像岁岁。”
姜岁瞧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倒是感到几分新奇，先前被戏耍的不快都因而散去不少。
她轻轻嗯一声，纤柔小手盖到他手背上，与他双手交叠着压住小腹，柔声应道：
“肯定也会像你我一样聪明。”
裴执聿紧抿着唇瓣，手掌依旧停留着，不曾挪开。
心中流淌着极为奇怪的暖意，是从前从未有过的……难以言说，但感觉并不坏。
这阵暖意短暂流转过后，很快又被担忧取代。
除了担心还有些时日的混乱时局，他更担心……岁岁或许要面临的种种不适。
军中大营虽有疾医，应对妇人之症到底不便，何况这里条件也不如长安，实在不是适合养胎的地方……
短暂几息，裴执聿已经思量过无数种情况。他搭在姜岁小腹上的手掌无意识收紧一下，又很快松开，随后慢慢收回了手。
他抬眸，撞见姜岁依旧巴巴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眸光微暗，总觉得那双眼中似乎闪过了一点得意洋洋的笑，但又……寻摸不见。
对视半晌，裴执聿到底没有疑心下去，只当她是因为有孕不安，所以格外注意自己的反应。
“……若是如此，岁岁，之后得把你送回去。”
“这里对你来说……太不方便。”
姜岁倒不意外他会这么安排，甚至于……他这么安排，正是证明他已然相信了。
她唇角微弯，偏一偏头爽快答应：“好。”
这么痛快？
裴执聿的目光不由停滞了一下，心底飘过淡淡疑云。
岁岁在要紧事上，可不是这么好商量的性子。
不过，许是也担心身子吧…？
“不过夫君，你现在不难受了吗？”
姜岁撩着眼，眼尾微微勾起，带着刻意的好奇无辜，脆生生问道。
裴执聿身形微僵，终于想起这桩事来。
他颇为装模作样地掩唇重新咳嗽两声，说道：
“嗯…稍微好些了，大约是…是岁岁那碗汤的功劳。”
“真的吗？”
姜岁清亮的眼眸瞪圆了些，很快又随欣喜笑意变成月牙形状：
“那我之后天天都给夫君做！”
“咳咳咳！”
裴执聿又被呛得真的咳嗽了几声，那种诡异古怪的口感和味道仿佛还留在口腔内缠绕着。
虽然……是岁岁亲手做的，但照这么补下去，恐怕他的病就会成真了。
“岁岁既然有孕，就不要忙这些了，交给其他人就好。”
裴执聿尽量维持着平稳语调说道，见眼前人似乎还想争辩什么的，连忙托住了她面庞，轻柔又有些慌张地，在她唇上落了一吻。
他轻声郑重：“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姜岁抿抿唇，因方才那一吻，尝到了些许自己亲手制出的“汤药”味道，险些没能稳住神情。
……天呐，夫君居然还尝了一口。
丁点儿愧意涌上，她没好意思再开口捉弄，只垂眸点点头。而裴执聿也放心于安抚住了人，安心地拍了拍她后背。
灯影之下，两人各怀着心思，但又莫名地达成了彼此安心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