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海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冰冷的钢钉，狠狠砸在林若的神经上。
“告诉我，是谁，下的命令。”
这句话里没有询问的语气，没有愤怒的起伏，只有一种宣布结果的绝对。
电话被挂断。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的指挥中心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林若失魂落魄地走回指挥中心，身体像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布娃娃。
中心里，气氛已经和几分钟前截然不同。
所有人都从那极度紧张的战备状态中解脱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完成任务的喜悦。
“漂亮！林处！两分四十五秒！我们破了快反中队的记录！”
“太险了！监控画面回放，那家伙的脚都抬起来了！再晚五秒钟，门就被踹开了！”
“那个‘海神’到底是什么人啊？这预警也太神了！”
欢呼声、议论声、敲击键盘的声音，交织成一片胜利的交响乐。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传不进林若的耳朵里。
她穿过庆祝的人群，双眼无神，脚步虚浮，径直走到了主屏幕前。
屏幕上，代表着东城市区的战术地图依旧亮着，无数的光点在闪烁。
唯独那个不久前还让她自得不已，被命名为“海神”的特殊光点，已经变成了灰色，静静地躺在地图上，显示着信号中断。
他就这么消失了。
在下达了最后的“神谕”之后，就那么干脆地，从凡人的世界里隐去了身形。
周围的喧闹，屏幕上闪烁的数据，都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背景板。
林若的脑中，只有一个画面在疯狂地、无限地循环播放。
那个男人，站在医院大楼门口的阴影里，像一尊雕像。
他没有冲上楼去确认家人的安全。
他没有在警察赶到后表现出丝毫的松懈。
他就那么站着。
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监督”着这一切。
直到确认武警完成了任务，他才转身，没入黑暗。
“他根本不是什么特工……”
林若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世界观崩塌后的颤抖。
“也不是什么……复仇者……”
那些基于“过江龙”死亡而推导出的所有行为逻辑，那些被自己和整个智囊团奉为圭臬的《“锦鲤”行为模式分析报告》，在那个男人冰冷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堆可笑的废纸。
一个茶杯递到了她的面前，冒着丝丝热气。
副手小于站在她身边，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激动，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崇拜的语气开口。
“林处，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不过您刚才的判断真是神了！死死卡住三分钟！再晚那么十几秒，后果真的不堪设想！还有这个‘海神’……他对危险的预知能力，简直就不是人了！这比最先进的雷达都管用啊！”
林若没有接过水杯。
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地钉在屏幕上那个灰色的光点上，仿佛要将它看穿。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让小于后半句话直接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呆立当场的话。
“他不是预知。”
林若的声音很轻，很飘，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
“他是一直在‘看’着。”
“看……看着？”小于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什么意思？用望远镜吗？从他家到市一院，直线距离超过十五公里，中间隔着无数高楼大厦……”
林若没有解释。
她也无法解释。
她只是抬起手，指向屏幕上被特意标注出来的两个点。
一个，是苏海冲出家门的位置。
另一个，是市一院住院部b栋7楼。
“他从家里出发，骑着一辆快要散架的摩托车，用了接近十分钟才赶到医院。”
“而他给我打电话，是在他出发之前。”
“电话里，他精准地说出了地点——住院部b栋7楼。甚至知道，对方要去动他的家人。”
“最关键的是，他给出了一个时限。”
“五分钟。”
林若的指尖，重重地点在了“五分钟”这个时间记录上。
“小于，你告诉我，一个正常的求援者，在家人即将遇害的极端愤怒和恐惧下，他会做什么？”
小于下意识地回答：“一边报警，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路上可能会不停地打电话催促，语无伦次，甚至咆哮！”
“没错。”
林若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焦距，但那焦距里，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
“可他没有。他的声音平稳得像一台机器，他给出了一个时限，然后就挂了电话。他甚至没有自己第一时间冲过去，而是选择了……监督。”
“他在监督我们，看我们这些‘凡人’，能不能在他规定的时间内，处理好‘凡间’的事。”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小于的脑子里炸开！
他呆呆地看着林若，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数据流，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种蛮不讲理的力量，狠狠地撕碎、重组！
一个全新的，匪夷所思的，却也是目前唯一能解释苏海所有行为的形象，在林若的脑海中，从一片混沌的迷雾里，缓缓升起，变得无比清晰！
他，苏海！
根本不是什么退役的王牌特工，更不是什么走了狗屎运的渔民！
他来自某个，从不显于人世的，古老而又隐秘的家族！
林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军情七处最高等级的档案库里，看到过的一些被列为“绝密·怪谈”的孤本记录！
那些记录里，语焉不详地提到过，在这个世界已知的秩序之下，还存在着一些游离于世俗之外的“守护者”！
他们传承着凡人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拥有着神魔般的能力，默默地守护着这个世界的某种平衡。
他们不入朝堂，不涉凡尘。
平日里，他们可能会化身为各种各样的普通人，一个老师，一个医生，甚至一个路边的乞丐，体验人间百态，感悟世俗轮回。
而苏海，选择扮演的，就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贪财的憨厚渔民！
这就能解释了！
这能解释一切！
他那无视一切阻碍的“视觉”，就是他们家族传承的神秘力量！
他能找到战略级鱼雷，能发现深藏海底的光刻机仓库，不是运气，而是他动用了那种力量！
他那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也不是训练出来的，而是源于他站在更高生命层次上，对凡人的一种俯视！
家人！
他的父母，就是他的逆鳞！是他这个“高等生命体”，与这个凡俗世界唯一的精神链接！是他唯一的弱点！
平时，他可以遵守规则，扮演一个普通人。
可一旦逆鳞被触碰，他就会撕下所有的伪装，展露出足以毁天灭地的神魔本相！
刚才那个电话！
那个五分钟的期限！
那不是求援！那甚至不是命令！
那是他作为“守护者”，在强行压抑着自己那足以轻松“清理”掉几个垃圾的恐怖力量，是在给世俗秩序，给国家机器，一个最后的，仁慈的机会！
他在遵守他们那个世界的“规则”——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对凡人出手！
如果五分钟后，警察没有出现。
他就会亲自降下“神罚”！
这个全新的“逻辑闭环”，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林若脑中所有的迷雾，将苏海所有“不合理”的行为，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
他的神秘能力、他超凡的心理素质、他那总是“恰到好处”的运气、他面对几千万奖金时的“贪婪”伪装、以及这一次，他表现出的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和最后遵守“规则”的克制！
一切，都通了！
想到这里，林若再看向屏幕上那个灰色的光点时，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不再有最初的怀疑和审视。
不再有后来的忌惮和利用。
甚至不再有单纯的欣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时，才会有的敬畏！
她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想把苏海这把刀磨成“国之利器”。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连被他放上棋盘的资格都没有。
她和苏海的关系，从这一刻起，将彻底改变。
她不再是监控者，不再是联络官。
她必须成为……沟通者。
一个代表世俗世界，与这位隐世的“守护者”进行沟通的……使者。
林若猛地转身，快步走向指挥台，拿起了那台红色的、连接着最高指挥部的保密电话。
她的动作不再有丝毫犹豫，眼神锐利而坚定。
“接最高指挥部，李将军。”
她对着话筒，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开口。
“报告！关于目标‘海神’的评估报告，全部作废！”
“我以‘海神’计划最高负责人的身份，申请启动S级最高保密协议，为目标……重新建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