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危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台下众人的反应,那些强压下去的恐惧,不敢表露的惊惶,在他眼中成了这无聊宴席上难得的调味品。
他的目光扫过楚斯年,却发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小太医,此时脸上并无惧色,反而正微微蹙着眉,目光专注地打量着殿中怒骂不休的耶律雄。
这反应倒是新鲜。
谢应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忽然开口:“楚斯年。”
被点到名字,楚斯年立刻收敛心神躬身应道:“陛下。”
“你箭术如何?”
谢应危的问题来得莫名其妙。
楚斯年如实回答,声音清晰:“回陛下,微臣未曾习过箭术。”
他前世病弱连弓都拉不开,今生更是还没来得及接触这些。
“哦?”
谢应危挑眉,似乎更觉有趣。
“没碰过?那正好,过来,朕赏你个机会试试。”
他指了指被丢在地上的那张强弓。
“你来射,若射中那狂徒,朕赏你黄金千两,若射不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的酒盏:
“便罚酒一杯,如何?”
这分明是戏弄,将一场血腥的虐杀变成了更带羞辱意味的游戏。
耶律雄胸膛剧烈起伏,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哐当作响,好似困兽最后的挣扎。
他那只完好的独眼赤红如血死死盯住楚斯年,目光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穿。
“谢应危——!”
嘶吼声如同砂石磨砺,充满屈辱和暴怒。
“你这孬种!废物!只会耍弄这等下作手段!”
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尽管镣铐限制住他的行动,但那股悍不畏死的气势依旧骇得近处的官员连连后退。
“要杀就杀!给爷爷来个痛快的!老子耶律雄纵横草原二十年,刀口舔血,死在你谢应危的算计下算老子栽了!可你……你竟让这么个玩意儿来辱我?!”
他粗壮的手指猛地指向楚斯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着。
楚斯年粉白的发丝,清瘦的身形,在耶律雄这沙场宿将眼中简直是对他戎马生涯最大的亵渎。
他能接受败亡甚至能接受酷刑,因为那是强者之间的较量,是成王败寇的规则。
但他无法忍受被一个小小的医官折辱!
谢应危却浑不在意,甚至惬意地靠回龙椅,慢悠悠道:
“能让朕的爱卿展颜一笑,便是你这蛮虏的造化。”
楚斯年心知这是谢应危的恶趣味,但他没有选择。
他依言上前,弯腰拾起那张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强弓。
入手冰凉沉重,他确实不知该如何持握,姿势显得十分别扭笨拙,拉弦的手指更是用不上力,弓弦只被拉开一个小小的弧度,箭矢搭得歪歪扭扭。
耶律雄见谢应危竟真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官来射自己,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怒吼声几乎震破殿宇:
“谢应危!你要杀便杀!如此折辱老子,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楚斯年眉头皱得极重,他是真的不会射箭。
装模作样地瞄准片刻,最终还是手腕一软,箭矢轻飘飘地飞出去,飞了不到一半距离便无力地坠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偷偷观察谢应危的脸色,生怕这荒唐的一幕会引燃天子的怒火。
然而谢应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畅快的意味:
“好!射得真好!看来朕这千两黄金,是赏不出去了。”
他指了指内侍早已斟满的酒杯:“楚爱卿,罚酒可不能赖。”
楚斯年看着满满一杯酒,胃里微微发紧。
他前世体质孱弱,饮食被严格管控,莫说酒,便是生冷之物都极少触碰,可谓滴酒不沾。
如今这具身体虽是健康的,但对酒精的耐受度却是个未知数。
君命难违。
楚斯年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端起酒杯。
辛辣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他闭了闭眼仰头一饮而尽。
液体如火线般从喉咙烧灼至胃腹,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热感。
不算难喝,却因为喝得太急,烈酒呛入气管,引得他放下酒杯后便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眼角也逼出生理性的泪花,模样看上去更加脆弱可怜。
谢应危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强撑的样子,眼底兴味更浓。
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御阶,来到楚斯年身边。
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楚斯年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酒气。
“连弓都拉不开,怎么行?”
谢应危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他伸出手,从背后几乎是圈住楚斯年,大手覆上他握着弓的手,另一只手则扶住他拉弦的手臂。
楚斯年身体瞬间僵住。
谢应危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强大而具有侵略性。
他被笼罩在谢应危的阴影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震动和呼吸的气息。
“手要稳,臂要直,眼要准。”
谢应危低沉的声音引导着,带着楚斯年的手重新搭箭、开弓。
他的力量透过手臂传来,强弓被轻松拉满,弓弦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箭簇稳稳地对准殿中仍在怒骂的耶律雄。
“爱卿且看。”
他在楚斯年耳边低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得令人胆寒:
“有些人,总学不会管住自己的舌头和耳朵。”
下一刻,弓弦震响,箭矢如电光般撕裂空气!
只听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嚎,耶律雄猛地捂住头侧,指缝间瞬间涌出殷红。
那支狼牙箭并未取他性命,而是紧贴着他的头皮掠过,锋利的箭簇竟生生削去他半只左耳!
箭矢去势未绝,“铎”的一声,将那点血肉模糊之物牢牢钉在耶律雄身后的盘龙金柱之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殿内众人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谢应危松开环住楚斯年的手,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和体温骤然撤离。
楚斯年仍保持着被引导的射箭姿势,手臂还残留着被掌控的力道。
烈酒的后劲开始上涌,冲得他头脑有些发晕,脸颊耳根一片滚烫,心跳也失了平稳。
“爱卿现在,可算学过一点了。”
谢应危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满意,他目光扫过楚斯年泛红的脸颊,像是在欣赏一件由自己亲手弄出趣味的器物。
楚斯年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谢陛下指点。”
他放下弓,指尖还有些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