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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澄清坊张宅。

书房内,灯火摇曳。张绥之、徐舒月、花翎、阿依朵、青鸾五人齐聚一堂,气氛凝重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亢奋。

花翎与阿依朵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讲述着在长平侯府内如何放火、如何杀人、如何如同山猫般攀爬躲藏的惊险经历,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有趣的冒险,而非生死搏杀。青鸾则言简意赅地补充了发现密室、夺取加密账本的关键细节,以及最后时刻被京营“驱散” 的蹊跷之处。

“……那老狐狸的巢穴,果然是个狼窝!又是地图又是沙盘,比兵部的签押房还气派!” 花翎拿起桌上的凉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抹了抹嘴说道,豹皮短褂下 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

“就是就是!那些护卫看着凶,其实都是软脚虾!被我和姐姐几下就扭断了脖子!” 阿依朵也挥舞着小拳头,脸上带着纯真又残忍的笑容。

张绥之听着二女血腥的描述,眉头微蹙,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后怕。他接过青鸾递来的那本触手冰凉、封面无字、散发着陈旧墨香与一丝血腥气的厚厚账册,小心翼翼地翻开。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文字记录,而是大量奇特的符号、简笔图案、诡异的缩写和看似毫无规律的数字!

“这是……” 张绥之的心沉了下去。他快速翻动了几页,脸色越来越凝重。莲花标记、船形符号、鹰隼图案、火焰纹路…… 这些暗语,他一个也看不懂!没有对应的密码本,这账册形同天书!

“全是密语……” 张绥之合上账册,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陆宏渊果然狡猾!没有密码本,我们就算拿到了账册,也无法指证他!”

徐舒月凑过来看了看,凤目中也是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冷哼一声:“哼!早就料到这老贼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不过,既然账本存在,密码本必然也在某处!或许……就在他府中,只是我们没找到?”

“或许吧。” 张绥之沉吟道,“但经此一事,陆宏渊必然更加警惕,再想潜入侯府,难如登天。而且……” 他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压低声音:“今日京营突然出现,‘驱散’混战,表面是弹压,实则是……保护!保护侯府不被我们趁乱搜查!这背后,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这给案件蒙上了更厚的阴影。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这老贼逍遥法外?” 花翎撅起嘴,不满地叫道。

“当然不是!” 张绥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明路暂时走不通,我们可以走暗路!” 他看向徐舒月,“徐千户,你之前提及的 ‘靖影司’ ,究竟是何机构?或许……他们能有办法破译此物?”

徐舒月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她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疏离:

“靖影司…… 它并非北镇抚司下属,而是独立于三法司、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然于厂卫之外的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它直属于陛下,只对陛下一人负责。其职责并非缉捕、刑讯,而是专司情报——监控百官、洞察民情、预判祸端。”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组织语言,继续说道:

“靖影司的运作,建立在 一张庞大无比、明暗交织的情报网 之上。”

“其‘明线’,称为 ‘巡风缇骑’ 。” 徐舒月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这些人,身着特制的 银灰色飞鱼服 ,持 玄铁铸造的独特腰牌 ,公开身份是巡查各地政务、军务的锦衣卫。他们被有系统地安插在 六部各司衙门、漕运关税枢纽、边境重要市集、乃至各大藩王府邸 ,以 常规公务为掩护 ,光明正大地 搜集 各级官员的政绩得失、地方军政动态、财税收支、乃至市井流言 。”

张绥之闻言,心中一震!如此渗透力度,简直无孔不入!难怪陛下对朝野动向往往能了如指掌!

“而更为可怕的,是它的 ‘暗线’ ,称之为 ‘隐桩’ 。” 徐舒月语气愈发凝重,“‘隐桩’的身份 极度隐秘 ,彼此之间 互不相识 ,全部采用 单线联络 。他们可能 潜伏于 某个偏僻的乡村私塾 ,扮作 教书先生 ;可能 是某位尚书府中 看似老实巴交的 花匠或厨娘 ;可能 是秦淮河上 交游广阔的 名妓清倌人 ;甚至可能 是某座香火鼎盛的道观佛寺中 德高望重的 方外之人 !”

“他们利用各种身份掩护, 无声无息地 潜伏在目标身边, 窥探着 一切可能 威胁皇权、动摇国本的 蛛丝马迹 。 贪腐、结党、怨望、谋逆…… 皆在其监控之下 。”徐舒月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描绘出一张笼罩整个大明帝国的、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巨网!

花翎和阿依朵听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连青鸾也面露惊容,显然也是第一次如此详细地了解这个神秘机构。

“此外,” 徐舒月顿了顿,继续说道,“靖影司内,还设有一个极其核心的部门,称为 ‘预判房’ 。 其中网罗了诸多 精通术数、兵法、人心、乃至奇门遁甲 的奇人异士。他们不参与具体情报搜集,只负责 对‘巡风’与‘隐桩’报上海量的情报 进行 综合分析、推演测算 。 其目的只有一个—— 根据现有迹象,预判未来可能发生的风险与祸端 ! 比如某地可能出现的民变、某位边将可能的异动、乃至……朝中某位重臣可能的图谋不轨 !”

“一旦‘预判房’得出高风险结论,便会 以最高密级,绕过所有衙门,直呈御前 !” 徐舒月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绥之,“可以说, 靖影司 ,就是陛下 高居九重宫阙之上,却能 洞察万里、防患于未然 的 最锐利的眼睛 和最灵敏的耳朵 !”

张绥之听完这番叙述,久久无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一直以为,陛下倚重厂卫,已是监控臣下的极致。没想到,在这水面之下,竟还隐藏着 ‘靖影司’ 这样 更加隐秘、更加高效、更加可怕的终极耳目!其运作模式,已然超脱了寻常特务机构的范畴,更像是一台精密而冷酷的 国家预警机器!

“如此说来……” 张绥之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直视徐舒月:“陆宏渊 勾结白莲教、私铸钱币、贪墨工程款、甚至可能通敌 ! 这般滔天大罪,动静绝不算小!靖影司的‘巡风’和‘隐桩’,难道就 没有丝毫察觉 ? ‘预判房’就 没有发出过任何预警 ? 这…… 可能吗 ?”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靖影司 早已掌握陆宏渊的罪证,为何隐而不报?是陛下默许?还是……靖影司本身,也出了问题?

徐舒月迎上张绥之的目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和……深深的困惑:

“我不知道。 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按常理, 绝无可能 ! 但…… 我调任北镇抚司千户, 不足一月 。 对于 靖影司 这等 帝国最核心的机密 , 所知甚少 。 其 掌印都督是谁 , 衙门设在何处 , 如何联络 …… 这些 皆是绝密 , 非我等外衙所能窥探 。 或许…… 只有陛下 , 和极少数心腹 , 才知晓其中内情 。”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 厚重而神秘的迷雾。

“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目前 唯一的希望 了!” 张绥之猛地站起身,眼神坚定,“必须 想办法 接触 靖影司 ! 这本加密账本,或许只有他们才有能力破译!徐千户,你在北镇抚司,可否能设法 递话进去 ? 或者…… 是否有其他渠道 ?”

徐舒月蹙眉沉思良久,才不确定地说道:“直接联络……几乎不可能。不过…… 我曾听闻,靖影司虽隐秘,但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他们有时 也需要借助外衙的力量 去验证某些情报,或执行一些 不便亲自出手 的任务。或许…… 我们可以 ‘等’ 。”

“等?” 张绥之不解。

“对, 等 。” 徐舒月目光深邃,“我们 拿到了账本,大闹了侯府,京营介入…… 闹出这么大动静,如果 靖影司 真的存在且关注此事,他们 一定会注意到我们 ! 或许…… 很快,就会有人 主动来找我们 了。只是…… 来的是福是祸,就难说了 。”

张绥之默然。徐舒月的话,不无道理。主动寻找靖影司,无异于大海捞针,且极易引火烧身。被动等待,虽是下策,却可能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也罢!” 张绥之深吸一口气,“那就 以静制动 ! 先将账本妥善藏好!花翎,阿依朵,青鸾,你们三人 近日尽量不要外出,就在府中戒备!徐千户,北镇抚司那边,还需你 多加留意 , 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知!”

“明白!” 三女齐声应道。

……

就在张绥之等人在黑暗中艰难寻找方向的同时。北京城南,靠近宣武门的一处看似寻常、甚至有些破败的三进宅院地下。

一间灯火通明、陈设却异常简洁、甚至有些冰冷的石室内。

一名身着素白长裙、脸上覆盖着轻纱的女子,慵懒地靠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躺椅上。她身姿曼妙,即使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那股蚀骨魅惑的气质。正是清音阁阁主,白莲教圣使——苏妙卿。

她的左臂衣袖被撩起,露出一截 莹白如玉的小臂,上面却有一道 明显的灼伤痕迹,正在由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上药。旁边,另一名女子也在处理肩头的伤口,正是今日在黑山坳与张绥之交手的那名面具女子头领。

一名黑衣人 单膝跪地,低声汇报着:

“……启禀圣使,陆宏渊侯府 傍晚时分 遭遇不明身份者潜入,镇远堂起火,疑似有重要物品失窃。随后 北镇抚司缇骑与侯府影卫发生冲突,被京营驱散。 张绥之、徐舒月等人已返回澄清坊张宅。陆宏渊 目前被京营‘保护’在府中,形同软禁。根据内线消息,皇帝似乎…… 已有决断 。”

苏妙卿静静地听着,纤长的手指 无意识地 轻轻敲击着躺椅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嗒嗒声。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抹 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 皇帝…… 终于要动手了么?”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 慵懒而磁性的沙哑,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这盘棋,下了这么久,大幕…… 总算要落下了。倒是比预想的,快了些。”

“圣使,那我们…… 陆宏渊那边 …… 该如何处置? 是否…… 按计划接应他出城?” 旁边那名受伤的女子低声问道,语气带着担忧。

苏妙卿轻轻摆了摆手,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 不容置疑的淡漠:

“接应? 呵呵……” 她发出一声 轻蔑的冷笑。“陆宏渊 这枚棋子,已经 没用了。他 野心太大,手脚却不干净,连个顺天府推官都摆不平,留着 只能是祸害。皇帝要清理门户,正好 替我们省了麻烦。至于他能不能活下来…… 那就看他自己的 造化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只即将被丢弃的野狗。

“传令下去。” 苏妙卿坐直了身子,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肃杀:“‘巢穴’ 即刻起,全面静默。所有 与此地相关的线索,全部 清理干净。‘货’ 和 ‘人’ , 连夜转移。目标—— 山海关 。”

“是!” 黑衣人与受伤女子齐声领命。

“对了,‘那边’ …… 联系上了吗?” 苏妙卿似乎想起什么,淡淡问道。

“回圣使,‘关外的雄鹰’ 已收到消息,会在 老地方 接应我们。”

“很好。” 苏妙卿站起身,走到墙边,轻轻抚摸着 墙壁上刻着的一朵 栩栩如生的 白色莲花浮雕 , 眼中闪过一丝 狂热与期待 的光芒。

“这京城,是越来越有趣了。张绥之…… 倒是个人才,可惜,道不同。” 她低声自语,随即 转身,素手轻挥:

“走吧。这里,已经 不值得留恋了。更大的舞台,在 关外 。”

夜色中,几辆 看似普通 的 货运马车,悄无声息地 驶出了 这座看似破败的宅院,融入 北京城 沉睡的街道,向着 东方 , 疾驰而去。

而一场 席卷朝野的 更大风暴,已然在 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下,悄然 拉开了序幕。张绥之与那本加密账本,无疑将成为 这场风暴 最核心的 漩涡之眼

第一百三十七章 暗影司库(续)

张宅书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几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花翎与阿依朵依旧沉浸在白日里侯府激战的兴奋中,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手舞足蹈地围着张绥之,你一言我一语,争相描述着自己如何“神勇”。

“绥之哥哥!你没看见!那个大个子护卫,被我一个扫堂腿绊倒,我骑在他背上,就用胳膊这么一勒! 他哼都没哼就晕过去啦!” 花翎比划着动作,模仿着当时的情景,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讲述一场有趣的游戏。

“还有我还有我!” 阿依朵也不甘示弱,抢着说道,“那个想从背后偷袭青鸾姐姐的坏蛋,被我一脚踢在腿弯,他刚跪下,我的弯刀就架在他脖子上了!唰一下,可快了!他吓得尿裤子啦!嘻嘻!” 她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天真烂漫的语气与血腥的内容形成诡异对比。

张绥之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炫耀,看着她们 因为激动而愈发明亮生动的脸庞,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无奈,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爱。他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拍了拍两个小姑娘的脑袋,语气带着宠溺的责备:“行了行了,两个小煞星!知道你们厉害了!看看你们这一身,又是血又是灰的,像个什么样子?快去后面,把身上这身破衣服换了!就换…… 就换秀宁姐姐今日刚派人送来的那两套新衣裳。”

“真的吗?可以穿新衣服啦?” 花翎和阿依朵闻言,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兴奋地跳了起来。永淳长公主朱秀宁对张绥之身边的这两个“云南来的小妹妹”颇为喜爱,时常赏赐些宫中的糕点、玩物乃至衣料。今日午后,确实派人送来了两个 沉甸甸的锦缎包裹,说是给两位姑娘压惊的新衣。

“谢谢绥之哥哥!谢谢秀宁姐姐!” 二女欢呼一声,像两只快乐的麻雀,蹦蹦跳跳地就往后院厢房跑去。

书房内暂时安静下来。徐舒月 抱臂倚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清冷。她今日似乎格外沉默。

张绥之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杯温茶,试图打破这略显尴尬的寂静,笑了笑,旧事重提,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徐千户,今日在宫中,情急之下,说了那结拜的玩笑话,唐突了,还望莫怪。此事…… 自然是不作数的。”

徐舒月接过茶杯,指尖微凉。她没有看张绥之,只是 轻轻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本官知道你是权宜之计。谁要跟你这酸秀才结什么姐弟?平白矮了一辈。”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再说了,我这种人,也不配有兄弟姊妹。”

张绥之微微一怔,察觉到她话中的异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徐千户……似乎……有心事?若是不便,就当绥之唐突了。”

徐舒月沉默了片刻,终于转过头,看向张绥之。灯光下,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凤眸,此刻竟染上了一层 淡淡的、难以化开的落寞。

“心事?”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我这种身份,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个 没人要的野孩子 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地开口道:“张大人,你可知……我为何姓徐?又为何,甘愿投身这 腥风血雨的厂卫 之中?”

张绥之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外面的人,都叫我一声‘徐大小姐’。” 徐舒月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因为我是 魏国公徐鹏举的姐姐。听起来,很风光,是不是?”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可实际上呢?我娘,不过是南京秦淮河上一个 略有姿色的歌姬。被那个男人 一夜风流 后,便弃如敝履。我出生在 南京城外一座破落的尼姑庵里,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若不是我娘死得早,庵里的师太心善,将我送去魏国公府,怕是早就饿死冻死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紧握茶杯、指节发白的手,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国公府?呵……那地方,对我来说,比诏狱更冷。嫡母的冷眼,兄弟的欺凌,下人的窃窃私语…… ‘野种’、‘贱婢生的’…… 这些词,我从小听到大。”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张绥之,“所以,我发誓,绝不靠他们施舍过日子!更不会像件货物一样,被他们拿去 联姻,换取利益!十五岁那年,我拿着娘留下的一支旧银簪,自己跑去应天府,考了 锦衣卫小旗。”

张绥之心中震撼,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 行事果决、甚至有些狠辣的北镇抚司千户,竟有着如此 不堪回首的出身和童年。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 为何会从南京调来北京?” 张绥之换了个话题,试图缓和气氛。“南京繁华安逸,岂不更好?”

徐舒月眼神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随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朝廷调令,岂容我等置喙?一纸文书,让我 火速进京效力,我便来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含糊:“或许…… 是京城这边,更需要人手吧。毕竟…… ” 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显然有所隐瞒。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欢笑声从后院传来,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绥之哥哥!徐姐姐!你们快看呀!” 花翎和阿依朵 像两只翩跹的彩蝶,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书房!

刹那间,整个书房仿佛都亮堂了起来!

二人已然换上了朱秀宁赏赐的新衣。那绝非寻常的绫罗绸缎,而是宫中尚衣监 精心缝制的 贡品级衣装!

花翎穿的是一身樱草黄 缂丝缠枝玉兰纹 交领短袄,衣缘袖口滚着一指宽的 杏色绣金缠枝莲绦边,下身系着一条 湖蓝色 织金马面裙,裙襕处用五彩丝线 缂织出 栩栩如生的 蜂蝶恋花图案。她乌黑的长发 梳成了双环髻,簪着两朵 赤金点翠 珍珠珠花,鬓边还斜插一支 金累丝 镶红宝的 蝴蝶步摇,随着她的跑动,蝶翅轻颤,珠串摇曳,流光溢彩。这明媚娇艳的配色,将她 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衬托得 愈发活力四射,如同 春日阳光下 恣意绽放的 向日葵。

阿依朵则是一身海棠红 暗纹织锦 竖领对襟短衫,领口缀着一枚 晶莹剔透的 白玉扣,下身是 月白色 百蝶穿花 罗裙,裙摆轻盈,行动间 如云霞缭绕。她未梳复杂发髻,只将长发 编成数条细辫,用 珊瑚珠串 和 小巧的金铃铛 点缀其间,跑动时 叮咚作响,清脆悦耳。这身打扮 少了几分华贵,却多了几分 灵动的异域风情,与她 活泼俏皮的性格 相得益彰。

二人 显然极喜欢这身新衣,脸上洋溢着 纯粹而灿烂的笑容,在张绥之面前 雀跃地转着圈,展示着 精美的衣裙。

“绥之哥哥!你看!这料子滑溜溜的!上面的花儿像是真的一样!” 阿依朵拉起张绥之的手,就往自己的裙子上放,让他触摸那 柔软光滑的织锦纹理。

张绥之被她们的情绪感染,笑着摸了摸,由衷赞道:“很好看!秀宁姐姐眼光真好!很适合你们。”

他话音刚落,站在他右侧的花翎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 “哎呀”一声,假装脚下不稳,整个人 软软地 朝着张绥之的怀里 倒了过去!

张绥之下意识地 伸手去扶。就在他 重心偏向右侧 的瞬间,站在他左侧的阿依朵 也被“带动”得 一个趔趄,“恰好” 跌入了 张绥之 来不及收回的左臂弯中!

温香软玉 瞬间满怀!

“啊!” 阿依朵发出一声 又娇又媚的惊呼,双臂 却 自然而然地 环住了张绥之的腰。她 仰起头,小脸 几乎贴到张绥之的下颌,吐气如兰,眼中 水光潋滟,带着一丝 计谋得逞的得意 和 毫不掩饰的亲近。张绥之浑身一僵,俊脸 瞬间涨得通红!这俩丫头!换了身汉家衣裙,骨子里 那 火把寨女子 大胆奔放、视亲密接触为寻常的习性 却一点没变!他 手忙脚乱地想将二人推开,却又怕用力过猛伤到她们,一时 窘迫得 手足无措。

“噗嗤——!”

一直冷眼旁观的徐舒月,看到张绥之这副 狼狈不堪的模样,终于忍不住 笑出声来。她摇着头,语气带着 浓浓的戏谑 和 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 酸意:

“张大人……啧啧……真是 好‘幸福’啊!家里养着这么两个 热情似火、又野又媚的小妖精……怕是 每天早上起来,这腿……都是软的吧?难怪 办案时 总是一副 有气无力的样子!”

“徐舒月!你……你胡说什么!” 张绥之又气又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要开口反驳。

突然——

徐舒月 脸上的笑容 瞬间收敛!她 目光锐利如刀,猛地 扫向书房角落 那张 堆放杂物的 小几!

只见 小几之上,不知何时,竟 悄无声息地 多出了一张 折叠整齐的 素白纸条!

方才他们进书房时,那里 分明空空如也!

是谁?何时?用什么方法?将纸条放了进来?他们四人 竟无一人察觉!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徐舒月一个箭步上前,警惕地 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 小心翼翼地 用指尖 拈起那张纸条。

花翎和阿依朵 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立刻 松开了张绥之,收敛了嬉笑,眼神变得 警惕而锐利,一左一右 护在张绥之身前,如同两只 进入战斗状态的 小母豹。

徐舒月展开纸条。上面只有 一行 清秀挺拔、却透着一股 不容置疑的 力量的楷书小字:“子时三刻, 小时雍坊,林府。恭候张大人、徐千户大驾。有要事相商。—— 林”

没有署名,没有来历。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 客气的邀请 意味。仿佛只是 朋友间 一次寻常的晚间小聚。

但在这 夜深人静、刚刚经历了一场 生死风波 的时刻,这封 神秘出现的请柬,却透着 一股 令人毛骨悚然的 诡异与压迫感!

“小时雍坊……林府……” 张绥之低声念道,眉头紧锁。“这是什么地方?这个‘林’……又是谁?”

徐舒月将纸条 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抬起头,看向张绥之,凤眸之中,闪烁着 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疑惑,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 ‘终于来了’ 的 决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徐舒月的声音 干涩而低沉,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林府’……恐怕就是…… 我们一直在等的——‘靖影司’ 的门庭!”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时已近子时,宫阙沉寂,万籁俱寂。然而,暖阁内依旧灯火通明,龙涎香清冷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压抑。

嘉靖皇帝朱厚熜并未安寝,他身着玄青色缂丝常服袍,未戴冠,只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绾住发髻,坐于临窗的紫檀木榻上。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在跳跃的烛光下,更显深沉难测。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和田玉如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身上的云纹,目光低垂,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又似乎在思索着更深远的事情。

榻前不远处,躬身站立着一位身姿挺拔、气质独特的官员。此人年约三旬,面容普通,属于丢入人海便难以辨认的那种,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冷静,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他身着的官服,乍看与锦衣卫高级官员的飞鱼服极为相似,但若细看,便能发现极其精微而关键的差异:袍服依旧是大红的云锦质地,上所绣的飞鱼图案也栩栩如生,然而,那飞鱼的双眼,并非寻常锦衣卫服饰上使用的纯金线绣制,而是以更为珍贵稀有的赤金线精心缀绣,瞳孔处还镶嵌着两粒细微却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折射出冷静而诡异的光芒,平添几分神秘与威严。他补子的品级是正四品,但与锦衣卫常规补子不同,其边缘用近乎与袍服同色的暗青色丝线,绣了一圈繁复而精致的云纹,若不仔细分辨,极易忽略,这种低调的奢华与区别,正暗示着其主人身份的特殊。

此人,正是靖影司掌司使,皇帝最为隐秘的眼睛和耳朵的直接掌控者。他此刻正以平稳、清晰、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语调,向御座上的天子汇报着。

“……据此,陆宏渊通过漕运、工部工程、乃至与白莲教勾结,数年之间,所贪墨、侵吞之银钱,折合白银恐已逾三百万两之巨……其中多数,恐已通过秘密渠道,流往关外或为其私蓄兵力所用。玄极观工程所用劣质建材,价值不足申报之十一,余者皆入其私囊。臣等失察,请陛下治罪。”

朱厚熜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玉如意放在小几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他抬起眼皮,目光淡淡地扫过靖影司使,声音平静无波:“三百万两……看来,朕的钱袋子,是被这蛀虫啃食得差不多了。” 语气中听不出是愤怒还是惋惜,更像是一种早已洞悉的漠然。

就在这时,暖阁门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击声。一名身着与靖影司使类似、但飞鱼眼为普通金线、并无暗纹修饰的靖影司低级缇骑,悄无声息地步入,跪地禀报:“启奏陛下,掌司大人。长平侯陆宏渊,于半个时辰前,在府中书房内, 饮鸩自尽了。发现时,已气绝多时。”

暖阁内静默了一瞬。

朱厚熜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这句话问得意味深长,绝不仅仅指一具尸体。

那缇骑头垂得更低,恭敬答道:“回陛下,陆宏渊私人案牍库中,所有可能…… 牵连圣聪、有碍天威的文书信笺,已悉数焚毁,片纸不留。其余涉及漕运、工料贪墨、以及与白莲教往来之账册卷宗,均已整理封存,会‘完整’地留给 北镇抚司徐千户与顺天府张推官 查案之用。” 话语中的暗示,清晰无比——不利于皇帝的证据已被清除,剩下的,都是足以钉死陆宏渊、且不会牵连皇家的“铁证”。

“嗯。” 朱厚熜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那名缇骑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消失在外间的黑暗中。

“拟旨。” 朱厚熜看向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长平侯陆宏渊,贪墨渎职,勾结妖人,罪证确凿,畏罪自尽。着 革去一切爵职,查抄家产。此案,交由北镇抚司千户徐舒月、顺天府推官张绥之共同督办,务必 追缴所有被其转移之赃款赃物,尤其是 那批尚未追回的私铸铜料,限期查明下落!相关涉案人员,一体缉拿,严惩不贷!”

“奴才遵旨。” 秉笔太监连忙躬身记录。

旨意下达,暖阁内再次只剩下朱厚熜与靖影司使二人。烛火噼啪,映照着天子年轻却深不见底的脸庞。

朱厚熜目光重新落回靖影司使身上,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靖影司之事,关乎社稷根本,非同小可。你的身份,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尤其是…… 对那张绥之和徐舒月。”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告诫,更有一丝深意。

“臣,明白。 谨遵陛下圣谕。” 靖影司使躬身应道,声音沉稳。

朱厚熜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自言自语,又似在解释:“知道朕为何,不将你靖影司 如同前朝西厂、内行厂那般,完全独立于厂卫之外,反而仍要让你 名义上依附于锦衣卫体系之下吗?”

他不等对方回答,便继续说道:“前车之鉴啊…… 西厂、内行厂,权柄过重,行事酷烈,朝臣攻讦不断,最终难免尾大不掉,反噬自身。朕 不想重蹈覆辙。让你隐于锦衣卫影中,既可得其实效,又可避其虚名,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靖影司使:“你与朕,是自家人(暗示其或有特殊血缘或绝对信任关系)。朕将如此重担交予你,是信你 懂得分寸,知进退。希望…… 你不要让朕失望。”

这番话,既是信任,更是警告。恩威并施,帝王心术,淋漓尽致。

靖影司使深深一揖,语气无比恭谨与坚定:“陛下天恩,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必当恪尽职守,谨守本分,绝不敢有负圣望!”

朱厚熜点了点头,脸色稍霁。他走回榻边坐下,像是想起什么,嘴角泛起一抹 意味深长的笑意,问道:“那个张绥之……据说 很聪明。你说,他查案查到后来,万一…… 摸到了你靖影司的边儿,甚至…… 猜到了几分真相,该如何是好?”

靖影司使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张绥之……确有过人之处,心思缜密,不屈不挠。若他 执意深究…… 恐生枝节。是否需臣…… 稍加‘引导’或‘警示’?”

“呵呵……” 朱厚熜轻笑出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 洞察世情的狡黠:“不必。正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所以…… 他更知道,什么东西该查,什么东西…… 不该查,更不能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 掌控一切的自信:“他不会,也不敢,与皇家作对。何况……” 他笑容加深,意有所指地说道:“他不是…… 很喜欢朕的那位阿姐吗? 这层关系,有时候,比什么警告都管用。”

靖影司使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躬身道:“陛下圣明。臣 知道该如何做了。”

……

与此同时,北京内城,小时雍坊,林府。

与想象中戒备森严、气象森严的秘密衙门不同,这座“林府” 从外面看,与寻常官宦人家的宅邸并无二致。黑漆大门,青砖围墙,门前两座不大的石狮,檐下挂着两盏 光线朦胧的素白灯笼,门楣上 “林府” 二字牌匾,字体清瘦,毫不起眼。

张绥之与徐舒月依约而来,在门外 略作迟疑。徐舒月上前,按照纸条上暗示的方式,在门环上 有节奏地 轻叩了七下,三长四短。

片刻后,大门 无声无息地 滑开一道缝隙。一名 身着灰色布衣、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清明的老仆,探出身来,默默地 打量了二人一眼,尤其是 仔细验看了徐舒月出示的北镇抚司千户腰牌后,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全程未发一言。

二人对视一眼,迈步踏入。身后大门 又无声地合拢,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门内并非庭院深深的景象,而是一条狭长、昏暗、仅容两人并肩通行的 青石甬道。甬道两侧是 高耸的、光秃秃的墙壁,壁上 每隔数步,便镶嵌着一盏 造型古拙的 青铜油灯,豆大的灯焰 安静地燃烧着,投下 摇曳不定、长长短短的阴影,使得整个通道 显得幽深而压抑。空气中 弥漫着一股 淡淡的、混合着 陈旧书卷、冷冽石料 以及 某种特殊香料 的 难以形容的气味,呼吸间,让人不由得 心神一凛。

那老仆 在前引路,脚步轻得 如同鬼魅,不发出一丝声响。张绥之与徐舒月紧跟其后,都能听到彼此 略微加速的心跳声。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任何细微的声音 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扇 对开的、厚重的 黑漆木门。门上 无锁,却雕刻着 复杂的 云雷纹 和 一些 看不懂的 奇异符号。

老仆在门前停下,转身,对二人 微微颔首,随即 伸手,在门上一处 不显眼的云纹处 按了一下。只听 “咔哒”一声 极其轻微的 机括响动,两扇门 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张绥之和徐舒月不由得 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 圆形厅堂!穹顶高耸,目测竟有 三四丈之高!穹顶之上,并非藻井彩画,而是 镶嵌着 无数 大小不一、闪烁着 柔和光芒 的 夜明珠 和 水晶薄片,巧妙地 排列成 周天星斗的图案!清冷的光辉 洒落下来,将整个大厅 照耀得 如同 白昼,却又 带着一种 不真实的、梦幻般的 静谧感!

大厅的四周墙壁,并非砖石,而是 由 顶天立地的 巨大书架 构成!书架上 密密麻麻、整齐有序地 摆放着 难以计数的 卷轴、册页、函匣!这些书籍档案 并非按经史子集分类,而是 贴着各种 颜色各异、写满代码符号 的标签!空气中 那 书卷与香料混合的气味 在这里 愈发浓郁。

大厅中央,并非桌椅,而是一个 巨大的、由 整块 黑色玄武岩 雕琢而成的 圆形平台!平台表面 光滑如镜,上面摆放着几个造型奇特的 黄铜仪器,以及数盏光线集中的 水晶灯。

此刻,平台旁,正站着 一位身着月白色道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身姿挺拔、气质 清冷如月、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女子。她背对着门口,正 低头 专注地 审视着 平台上 一幅 展开的 巨大舆图,手中 拿着一支 细长的 银质标尺,似乎在 测量计算着什么。

引路的老仆 对着那女子的背影 深深一揖,便 悄无声息地 退了出去,并 轻轻合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女子 缓缓转过身来。

灯光下,露出一张 极为 清秀俊雅、却 不带丝毫烟火气的面庞。她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一双眸子 尤其引人注目——并非黑白分明,而是 一种 极淡的 琥珀色,眼神 清澈、冷静、深邃,仿佛能 看透人心,又仿佛 蕴藏着 无尽的智慧。她看起来 不过二十许人,但眉宇间 那份 超乎年龄的 沉稳与洞察力,却让人 不敢小觑。

她目光 平静地 扫过张绥之与徐舒月,最后 落在徐舒月身上,微微颔首,声音清越而平淡,如同 玉石相击:

“北镇抚司徐千户,顺天府张推官。在下掌机要房璇玑。二位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掌司大人已告知。请 将 需要破译之物,交予我吧。”

她话语简洁直接,没有丝毫寒暄客套,仿佛 时间 于她而言,是 最需珍惜之物。

徐舒月与张绥之 交换了一个眼神,均从对方眼中 看到了 震撼与凝重。这 靖影司内部,竟是 这般景象!这 名为璇玑的女子,又是 何等人物?

徐舒月上前一步,从怀中 郑重地 取出 那本 加密账册,双手递上:“有劳 璇玑姑娘。此物 关系重大,烦请 尽快破译。”

璇玑伸出一双 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手,接过账册。她并未 立即翻阅,而是 先 仔细 摩挲了一下 账册的 封面和纸张质地,又 凑近 轻轻嗅了嗅,眼中 闪过一丝 了然的神色。

随即,她走到中央平台旁,将账本置于一盏光线最强的水晶灯下。她伸出纤纤玉指,开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奇特的节奏,飞快地 翻阅起来!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飞速地 掠过那些在张绥之看来 如同天书般的 符号、图案和数字!

一时间,大厅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 “沙沙”声,以及 水晶灯 光线聚焦的 嗡鸣。张绥之与徐舒月 屏息凝神,紧张地 注视着 璇玑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能否揭开陆宏渊最后的秘密,能否找到那批 至关重要的 铜料下落,此刻,全系于 这位 神秘清冷的 靖影司女官之手!

风暴的最终走向,或许 就将 在这 看似平静的 地下大厅中,被 悄然决定!

靖影司,那间穹顶星图、四壁书海的圆形机要大堂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掌机要房璇玑,静立于 巨大的玄武岩平台前,身姿挺拔如松,琥珀色的眼眸 低垂,目光 如同最精密的刻刀,飞速地 镌刻过 手中那本 摊开的加密账册的每一寸。她的手指 时而 在那些 诡异的符号与数字 上轻轻点过,时而 在空中 虚划出 某种 玄奥的轨迹。她的神情 专注到了极致,清冷的面容上 无喜无悲,唯有 眉心 偶尔 极轻微地 蹙起,显示出 她正在 进行一场 极其复杂 的 心智推演。

张绥之与徐舒月 并肩站立在数步之外,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的目光 紧紧跟随着 璇玑 的手指和目光,心脏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 紧紧攥住。这薄薄的账册,承载着 太多的秘密、血腥与希望。能否 破开迷雾,在此一举!

只有 水晶灯 发出的 细微嗡鸣,以及 书页 被极快速翻动时 发出的 几不可闻的 “沙沙”声,在这 空旷寂静 的大厅内 回荡,更添 几分 令人窒息的 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 只是一瞬,又仿佛 漫长如年。

突然——

璇玑 翻动书页的 动作 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目光 从账册上 移开,望向 等待的二人。那双向来 平静无波 的 琥珀色眸子中,闪过一丝 极其复杂 的光芒——有 了然,有 凝重,甚至…… 还有一丝 难以察觉的 忌惮?

“破解了。” 她开口,声音 依旧清越平淡,却 仿佛带着 千钧重负。

张绥之与徐舒月 精神一振,立刻 上前两步。

璇玑 并未 立即解释,而是 转身,走到平台一侧 一张 较小的书案前。案上 早已备好了 文房四宝。她挽起袖口,露出 一截 白皙如玉的手腕,磨墨、铺纸、润笔……动作 行云流水,带着一种 独特的美感。随即,她开始 伏案疾书。

她 并非 照抄账册,而是 将其中 用密语记录 的 关键信息,逐一 翻译、归纳、整理,用 工整清晰 的 楷书,誊写 在 一张 新的宣纸上。笔尖 在纸面上 沙沙作响,每一个字 的落下,都仿佛 敲击在 张绥之与徐舒月 的心头。

片刻之后,璇玑 搁下笔,拿起 那张 墨迹未干的 译文,轻轻 吹了吹,然后 递给了 张绥之。

“此乃 账册中 所载 核心罪证 之摘要。二位 请过目。” 她语气平静,仿佛 只是 完成了一件 寻常的公务。

张绥之 深吸一口气,双手 有些微颤地接过 那张 轻飘飘、却重如山岳 的纸。徐舒月 也 立刻凑了过来,两人 头挨着头,迫不及待地 阅读起来。

目光 甫一接触 纸上的文字,二人的 瞳孔 便是 猛地一缩!呼吸 瞬间 变得急促起来!

译文 条理清晰,语言简练,却 字字惊心,句句骇人!

上面 赫然记载着:

漕运铜料偷换:详细记录了 陆宏渊 如何 指使心腹,在 运送玄极观工程所用 上等紫铜 的漕船 上,以劣质黄铜、杂铅 甚至 内部掏空的杉木偷梁换柱。时间、地点、经手人、替换比例、销赃渠道,一应俱全!

私铸钱币流程:记录了 在 宝源局旁山洞 及 其他秘密据点,将 克扣下的 优质铜料 熔炼、铸造 成 私钱 的 完整流程、规模、以及 利润分成(明确提到了 与 白莲教 的 分账比例)。

木料做手脚:尤其 触目惊心的是,账册 明确记载,对 用于建造 望仙楼 核心结构 的 部分 关键金丝楠木,在 表面 刷上了 一种 特制的 易燃漆料!此漆料 遇明火 即燃,且 火势蔓延极快!旁边 甚至 用朱笔 标注了一行小字:“ 俟中秋御驾登楼观礼时用 !”

灭口记录:记录了 赵铭、许茂才 等人 因 察觉工程猫腻 而被 “清理” 的 时间、地点、所用 手段(醉酒失足、黑巷劫杀)及 善后费用。

构陷陈以勤:如何 利用 陈以勤 总督工程 的 职务之便,将 部分 贪墨所得 及 罪责,通过 做假账、伪造书信 等方式,巧妙 地 转嫁到 陈以勤头上,为其 最终 成为 替罪羊 铺平道路。

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恶行累累!其 计划之周密,手段之狠毒,用心之险恶,令人 发指!

“这老贼!他……他竟然 还想 谋害圣驾?!” 徐舒月 看得 浑身发抖,不是害怕,而是 极致的愤怒!她 猛地 一拳砸在 旁边的 书架上,震得 上面 几卷书册 簌簌作响!

“不止是谋害圣驾……” 张绥之的声音 沙哑,带着 压抑不住的 冰寒,“他是要 制造一场 ‘天罚’ 的假象!在中秋佳节,百官瞩目,万民仰望 之际,让 陛下 钦点的 通天之楼,毁于 一场 ‘意外’的 大火!届时,不仅可以 毁灭证据,更能 借此 打击陛下威信,甚至…… 为 其背后 更大的阴谋 制造 混乱与借口!其心可诛!其罪当诛九族!”

二人 胸中 怒火翻腾,恨不得 立刻 将 陆宏渊 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那名 引路的老仆,又 如同鬼魅般 悄无声息地 出现在 大厅门口,对着 璇玑 躬身一礼,低声道:“璇玑姑娘,掌司大人 传话:陛下 有旨,宣 顺天府张推官、北镇抚司徐千户,即刻 入宫见驾。”

来了!

张绥之与徐舒月 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 看到了 凝重 与 决绝。他们 小心翼翼地将 那张 译文 折好,贴身收藏。张绥之 向璇玑 深深一揖:“多谢 璇玑姑娘 援手之恩!此物 关乎社稷,绥之 感激不尽!”

璇玑 微微颔首,神色 依旧平淡:“分内之事。二位 速去 吧,莫让 陛下 久等。” 说完,她便 转过身,重新 看向 平台上的舆图,仿佛 刚才 那场 惊心动魄的破译,只是 一段 微不足道的 插曲。

二人 不敢耽搁,跟着老仆,快步 离开了 这处 神秘的 地下大堂,沿着 来时的 昏暗甬道,向外走去。身后,那 穹顶的星图 依旧 静静闪烁,仿佛 一只 冷漠的 天眼,注视着 人世间 的一切 阴谋与挣扎。

……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嘉靖皇帝朱厚熜 依旧 坐在 那张 紫檀木榻上,姿态 与之前 接见靖影司使时 几乎 一模一样。只是,他 手边 小几上,多了一盏 热气袅袅的 参茶。暖阁内 灯火通明,却 静得 可怕,只有 更漏 滴答 的 声音,清晰可闻。

张绥之与徐舒月 躬身 步入暖阁,依礼 跪拜:“臣(卑职)顺天府推官张绥之(北镇抚司千户徐舒月)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厚熜 抬了抬手,声音 平淡,听不出 喜怒。他的目光 落在 二人身上,如同 两道 无形的 探针,似乎 要 穿透 他们的血肉,直窥 内心。

“查得如何了?” 皇帝 开门见山,没有 丝毫 废话。

张绥之 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从怀中 取出 那张 璇玑翻译的 译文,双手 高高举起。一旁 侍立的 司礼监太监 连忙 接过,躬身 呈到 御前。

“启奏陛下!” 张绥之 声音沉稳,但 语速 不由得 加快了几分,显示出 内心的 激动与愤慨。他 条理清晰地将 账册译文 中 记录的 陆宏渊 勾结白莲教、偷换工料、私铸钱币、意图纵火 谋逆、以及 构陷杀害 陈以勤、赵铭、许茂才 等 累累罪行,言简意赅地禀报了一遍。他 重点 强调了 陆宏渊 利用 陈以勤 的 身份 做掩护,最终 杀人灭口、嫁祸于人的 卑劣行径,以及 那 针对 中秋大典 的 纵火阴谋 之 险恶!

整个汇报过程,朱厚熜 只是 静静地听着,脸上 没有任何表情。他 甚至 没有 去看 太监 呈上的 那张译文,仿佛 张绥之 所说的一切,早已 在他的 预料之中。

直到 张绥之 说完,暖阁内 再次 陷入 一片 死寂。

良久,朱厚熜 才 缓缓开口,声音 依旧 平淡无波:“嗯。朕 知道了。你…… 做得很好。” 这句夸奖,轻飘飘的,听不出 多少 赞赏之意,反而 带着一种 难以形容的 淡漠。

随即,他 对 旁边的 司礼监秉笔太监 微微 颔首。

那太监 立刻 上前一步,展开 早已备好的 圣旨,尖着嗓子 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罪臣长平侯陆宏渊,世受国恩,本应 竭诚报效。然其 欺君罔上,贪墨营私,勾结妖邪,意图不轨,罪证确凿,人神共愤!今已 畏罪自尽,实属 咎由自取!着即 革去 一切 爵职,追夺 诰券,查抄 家产,其家眷 依律 论处!玄极观工程 一案,交由 顺天府推官张绥之、北镇抚司千户徐舒月 共同督办,务必 追缴 所有 被其转移之 工料赃款,肃清余孽,以正国法!钦此——!”

“臣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绥之与徐舒月 连忙跪倒接旨。

然而,听到 “陆宏渊 畏罪自尽” 这几个字时,张绥之 心中 猛地 一沉!死了?就这么 死了?这 未免 太巧了!是 真正的 畏罪自杀?还是…… 被 灭口?他 脑海中 瞬间 闪过 无数念头,但 面上 却 不敢 有丝毫表露。

他 想起 账册中 还提到的 那批 来路不明的 金银绸缎,忍不住 抬头,谨慎地 补充道:“陛下,账册中 还提及 一批 数量巨大的 金银 与 江南绸缎,似乎 并非 工程所用,其去向 颇为可疑,是否 一并 追查?”

朱厚熜 闻言,眼皮 都未抬一下,只是 端起 手边的 参茶,轻轻 呷了一口,然后 用 一种 近乎 慵懒 的 语气说道:

“那些 东西…… 朕 自有安排。你二人,只需 办好 朕 交代的 差事 即可。务必将那批被转移的铜料,给朕找回来。”他放下茶盏,目光 似乎 不经意地 扫过 张绥之,语气 变得 有些 意味深长:“至于 其他的…… 今日,你们不是已经去过了 ‘那里’ 了吗?有些事,知道得 太多,未必 是福。靖影司…… 会处理 妥当的。”

这番话,如同 一盆 冰水,从 张绥之 头顶 浇下,让他 瞬间 通体冰凉!皇帝 果然 对 靖影司 的存在、以及 他们 今晚的行踪,了如指掌!而且,皇帝 明确 划定了 界限——铜料 归他们查,而那批更敏感的金银绸缎,则由靖影司接手!这是警告,更是 命令!

“臣…… 明白。” 张绥之 低下头,将 所有 不甘与疑惑,强行 压了下去。他 知道,这 已经是 皇帝 能给的 最大限度的 “交代”了。再 追问下去,恐怕 就要 引火烧身了。

“嗯。退下吧。” 朱厚熜 挥了挥手,重新 闭上了眼睛,仿佛 已经 疲惫。

“臣(卑职)告退!” 二人 再次行礼,躬身 退出了 暖阁。

走出 乾清宫,深夜 的 冷风 一吹,张绥之 才 发觉,自己的 后背 早已 被冷汗 浸湿。刚才 那 看似平静 的 君前奏对,实则 凶险万分,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 暗藏 杀机。

“我们…… 接下来 怎么办?” 徐舒月 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皇帝 最后 那番话,也 让她 感到了 巨大的 压力。

张绥之 停下脚步,望向 远处 巍峨宫阙 投下的 巨大阴影,深吸了一口 冰冷的空气,眼中 闪过一丝 决断。

“先不回衙门。” 他 转头,看向徐舒月,语气 凝重:“徐千户,劳烦 你再 随我 回一趟 寒舍。还有 要事,需与 你 商议。” 他 刻意 加重了 “要事” 二字。

徐舒月 微微一怔,看到 张绥之 眼中 那 不容置疑 的 神色,立刻 明白了 他的意思。有些话,在 这 深宫大内,是 绝对不能 说的。

“好。”她简洁地应道。

二人 不再多言,快步穿过寂静的宫道,向着宫外走去。夜色 如墨,将他们 的身影 吞噬。而 一场 新的 风暴,似乎 才刚刚 开始 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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