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猛回来了。
回到这个他出生、长大，后来又离开的北方小城。
回到那栋有些年头的家属楼，回到那个有她在的家。
离开沈越那个咋咋呼呼、总想着搞大钱的团队，回到按部就班、柴米油盐的现实生活，赵猛心里头其实有点空落落的。
倒不是怀念那些打打杀杀（主要是被追杀）的日子，而是……习惯了身边有一群吵吵闹闹、各有毛病的伙伴，突然安静下来，有点不得劲儿。
尤其是，少了沈导那永远充满“钱景”的嚷嚷和王大叔永远在打扫的背景音，连空气都好像寡淡了不少。
但他不后悔。
那别墅里的玩意儿太邪性，不是他手里这根撬棍（现在是家里的旧扳手）能对付的。
他赵猛不怕死，但不能带着队友们，尤其是林晓那丫头去送死。
沈导钻钱眼里了，他得清醒。
回家，挺好。
媳妇儿热炕头，安稳。
他媳妇，叫秀芬。
人如其名，秀气，勤快，是纺织厂的工人。
两人结婚五年，感情一直不错。
赵猛在外面跑剧组当武行、干临时工，秀芬就在家把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秀芬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笑：“回来啦？洗洗手，饭马上好。”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温馨。
赵猛心里那点因为离开团队而产生的怅惘，瞬间被这股熟悉的烟火气冲淡了大半。
他咧嘴笑了笑，放下简单的行李，应了一声：“哎！”
然而，这种“正常”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
饭桌上，秀芬依旧给他盛饭夹菜，问些他在外面的事情。
但赵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秀芬的笑容，还是那个弧度，眼神也看着他，但……少了点东西。
少了点以往那种看到他回来时，眼睛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亮晶晶的喜悦和依赖。
现在的笑容，更像是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完美，却缺乏温度。
是太久没见，生分了？赵猛心里嘀咕着，没太往心里去。
他自己嘴笨，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能媳妇儿也是累了吧。
晚上睡觉，问题更明显了。
赵猛习惯性地想伸手搂住媳妇儿，却被她不露痕迹地避开了。
“累了，早点睡吧。”秀芬背对着他，声音平静无波。
赵猛的手僵在半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以前他出远门回来，小别胜新婚，媳妇儿虽然害羞，但也不会这样冷淡。
他挠了挠头，以为是自己身上汗味重（虽然他已经洗过澡了），或者媳妇儿今天在厂里确实太累了。
他躺下，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对劲。
就是不对劲。
秀芬的呼吸声……太均匀了。
均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每一次吸气、呼气的时长、间隔，都分毫不差。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在睡眠中该有的、带着轻微变化的呼吸节奏。
而且，房间里太安静了。
除了那过于规律的呼吸声，连一点点翻身、磨牙、或者说梦话的声音都没有。
秀芬睡觉其实不算太老实，偶尔会踢被子，会说几句含糊的梦话。
但现在，她躺在那儿，像一尊……精致的雕塑。
赵猛心里开始发毛。他想打开床头灯看看，又怕惊扰了（或者说，戳破了）什么。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睁着眼，直到天际泛白。
第二天，秀芬依旧早早起床，准备早饭，一切如常。
但赵猛仔细观察，发现了更多细微的异常。
她切菜的动作，精准得像机器，每一刀下去，土豆丝的粗细都完全一致。
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以前她穿着拖鞋在家里走动，总会有点“嗒嗒”的声响。
她说话的语气、用词，都和他记忆中的秀芬一模一样，但……太一样了！
连一些无意识的小口头禅、语气助词，都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出现得恰到好处，反而显得刻意。
最让赵猛心里发寒的是眼神。
有一次，他故意在秀芬身后叫她。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咋了？”
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赵猛捕捉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空洞。
那不是茫然，而是一种彻底的、没有任何内容的虚无。
虽然只有零点几秒，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赵猛确信自己没看错！
这绝不是他媳妇儿秀芬！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想到了别墅里那诡异的黑雾，想到了它能吞噬记忆、模仿意识……难道……那东西不仅跟着林晓，还跟着他，找到了他的家？
甚至……替换了他的秀芬？！
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和滔天杀意的血气直冲脑门！
他几乎要当场发作，揪住眼前这个“东西”问个明白！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如果这真不是秀芬，那真的秀芬在哪？
他贸然动手，会不会打草惊蛇，害了秀芬？
他得确认！
得找到证据！
接下来的几天，赵猛像个最狡猾的猎手，也像个最煎熬的丈夫，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试探。
他提起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恋爱时的糗事。
“秀芬”对答如流，细节分毫不差。
他故意说错她娘家亲戚的名字。
“秀芬”会立刻“纠正”他，语气和表情都无懈可击。
他甚至假装不小心把水洒在她刚拖干净的地上，观察她的反应。
以前的秀芬肯定会嗔怪地瞪他一眼，嘴里埋怨两句，然后认命地再去拿拖把。
而这个“秀芬”，则是立刻露出一个“无奈又包容”的完美笑容，轻声说“没事，我再拖一下就好”，动作流畅地去拿了拖把，脸上看不出丝毫真实的不耐烦。
完美。
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是一个按照“贤惠妻子”模板精心编写出来的程序！
赵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绝不是他的秀芬！
那么，秀芬在哪里？
他趁着“秀芬”去上班，疯狂在家里寻找线索。
卧室、客厅、厨房、阳台……甚至连很少使用的储藏室都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迹，没有任何异常。
秀芬的衣服、用品都还在，仿佛她只是出门上班，晚上就会回来。
但这种“正常”，恰恰是最不正常的！
巨大的无力和恐惧感笼罩着赵猛。
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该往哪里使。
敌人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取代了他最亲近的人，而他连对方是什么、想干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秀芬”依旧会准备好饭菜，依旧会用那种完美无缺的笑容和他聊天，依旧会在他试图靠近时不着痕迹地避开。
赵猛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声的折磨逼疯了。
他宁愿面对记忆母巢，面对熔岩巨兽，至少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他可以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着一个顶着妻子皮囊的“东西”，每天上演令人作呕的温情戏码！
这天晚上，“秀芬”在卫生间洗漱。
赵猛坐在客厅沙发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多等一天，真的秀芬就多一分危险！
他猛地站起身，准备冲进卫生间，摊牌！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秀芬”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刚敷完面膜的水润光泽。
她看到站在客厅中央、浑身紧绷的赵猛，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比平时更加……生动的笑容？
“猛子，站这儿干嘛呢？”她的声音也似乎多了点以往熟悉的、带着点娇嗔的尾音。
赵猛死死盯着她，没有说话。
“秀芬”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神里竟然……有了一丝他熟悉的、带着爱意和依赖的光芒？
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他的脸。
赵猛身体僵硬，没有躲闪。
他想看看，这个“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手，冰凉。
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赵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看你，回来这几天，都瘦了。” “秀芬”的语气充满了心疼，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在外面肯定没吃好没睡好……以后，就别走了，啊？就在家，我照顾你。”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也充满了“真挚”的恳求。
但赵猛却从这极致的“温柔”里，感受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冷和……掌控欲。
这不是关心！这是圈套！是想把他永远困在这个虚假的“家”里的圈套！
他猛地挥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你……到底是谁？把我媳妇儿……弄哪儿去了？！”
“秀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双刚刚还充满“爱意”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变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古井。
她直勾勾地看着赵猛，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扭曲、完全不似人类的弧度。
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一个沙哑、重叠、仿佛无数个声音同时开口的诡异声响，从“秀芬”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
【……我就是……你的……秀芬啊……】
【……留下来……陪……我……】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