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山嫁女,乃是山中含冤魂体幻化的送亲队伍。若活人撞见,轻则大病,重则被掳去当新郎。
红灯笼越飘越近,唢呐声刺破夜空。陆明萱刚要摸银铃,被秋瑾按住:“别动!它们找的是男子。”
果然,那队穿着喜服的“人”径自从她们面前飘过。轿帘翻飞间,可见里头坐着个盖红盖头的新娘,双手青白如骨。
陆明萱不明白秋瑾为何不去送它往生。
“师父,为何你不送它往生呢?”
秋瑾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树林深处。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
“因为世间有些冤屈,连地府都看不过眼。亦无法强行将他们往生,所以才会默许他们在阳间行走。只要魂体不做恶为祸,他们是可以睁眼不管。”
地府都不管的,又怎好强行送去往生呢。
“不过一般能让地府看不过眼,并让它在阳间行走,那么这个魂体生前定是声名显赫,为天下苍生做过大贡献之人。他们不仅于社稷有功,恐怕所受之冤,也不简单啊。”
秋瑾心下戚戚,不知道为何突然想到了那个惊才绝艳的修文太子殿下。
经历了山嫁女的事情,陆明萱心中有些害怕,她挨着秋瑾,不敢闭眼。
“睡吧!世间的魂体,大多数都是讲究因果,极少本恶的魂体。”
秋瑾看出她的害怕,轻轻将她搂住。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很快便沉沉睡去。
晨雾未散时,秋瑾和陆明萱已跟着突然又出现的山貂走出密林。那小兽蹲在溪边石上,舔着爪子洗脸,颈间红绳在朝阳下格外醒目。
“它要回去了。”秋瑾从包袱取出块茯苓糕放在石上。山貂叼起糕点,尾巴一甩便消失在灌木丛中。
陆明萱正感慨这小家伙通人性,山道拐角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名身着靛蓝劲装的侍从飞驰而来,见到她们猛地勒马。
“两位姑娘可曾见过我家公子?”年长些的侍从滚鞍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昨夜我们见天色已晚,就在前面林子中临时歇息......”
画像上的少年郎剑眉星目,偏偏五官如同玉雕般温润。让人看一眼,如沐春风般,真真是个好相貌!
陆明萱刚要摇头,却见秋瑾眸光一凝。
“何时失踪的?”
“子时三刻。”侍从抹了把汗,“夜里公子说听见迎亲唢呐,便从马车里下来了......”
秋瑾与陆明萱对视一眼。山嫁女专挑身姿挺拔高挑,面容俊秀之人。这位公子相貌如此出众,怕是凶多吉少。
打发走侍从,陆明萱急道:“会不会昨夜被山女看上,然后给…”
陆明萱的未尽之言,秋瑾也明白。
“如今我们先找找昨夜那位姑娘的…坟墓吧。”秋瑾轻叹口气。
世间太多不公平的事了,尤其和朝廷挂钩的。难怪梦婆山会有“三不原则”,尤其是不参与朝政党争。
秋瑾此刻有些明白谛听的行径了,只是…最无辜的人,不是为国卖命,抛头颅洒热血的吗?
想想那些忠于修文太子的人,他们或有私心、或为大义,他们也都是心甘情愿为他付出。这么一想,他是不是也没有那么…惨?
秋瑾站在荒草丛生的孤坟前,指尖拂过斑驳的墓碑。碑上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大半,唯有“楚明昭”三字仍清晰如血。
“找到了。”她轻声道。
陆明萱蹲下身,拨开缠绕碑身的荆棘,露出下面一行小字:“镇国大将军楚伏安之女,卒于景阳十七年冬。”
山风呜咽,卷起几张残破的纸钱。
秋瑾双指并拢按在碑上,闭目感应。刹那间,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看见:
- 风雪夜,楚伏安率亲卫二十一人护送女儿返京,行至落鹰峡遭伏击;
那年的景阳帝连下三道诏书,命他返京,他知自己已遭帝王猜忌。上书时夹了封信件表明,楚明昭年方十六,已到了婚嫁之时,随他一直守在边关。军中都是武将,无合适人选。心中很是感叹,对她有太多教导上的疏忽。这次返京,想求景阳帝一个恩典,就是给楚明昭找一个如意郎君。
这封信对意思,景阳帝也明白,楚伏安是把爱女放在他眼皮底下做人质。只是当时的景阳帝正值壮年,最是疑心病重的巅峰期。
他坚信,只有死人才能让他放心。
楚明昭执剑护在父亲身前,被三支弩箭贯穿肩膀;
-最后时刻,楚伏安将女儿推下悬崖,自己引爆火药与追兵同归于尽;
- 楚明昭坠崖未死,却在爬回官道时,被路过的钦差认出,活活勒毙......
秋瑾猛地睁眼,指节发白。陆明萱急忙扶住她:“怎么了?”
“景阳帝。”秋瑾声音冷得像冰,“好一个鸟尽弓藏。”
那年,楚将军一死,北祭就蠢蠢欲动,连连攻下三座城池。
关键时刻,还是年仅十七岁的修文太子亲自上战场。不仅夺回城池,还打到北祭,夺下一城,战事才结束的。
秋瑾闭眼继续窥探:隐约可见当年修文太子跪谏的场景:
- 年轻的太子捧着染血的铠甲上殿;
- 景阳帝将茶盏砸在他额角;
- 画面角落,几个文官一脸哀色。
原来是太子要求必须追查严惩杀死楚将军的凶手,并且追封楚将军为镇国大将军。
景阳帝心中不满,认为太子不孝,敢替他做决定。
原来是这时埋下了不满的种子,他被他的父皇猜疑忌惮,失了帝心。
秋瑾缓缓从楚明昭墓前起身,郑重的朝墓前三鞠躬。
恍然间,阴风骤起,古树簌簌作响。陆明萱猛地抓紧秋瑾的袖子,指着树梢:“师父!那里——”
树影婆娑间,一道戎装身影静静伫立。楚明昭仍保持着死时的模样——银甲染血,长发高束,腰间佩剑只剩半截。最骇人的是她脖颈上一道紫黑的勒痕,在惨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梦婆大人。”她抱拳行礼,战袍下摆还在滴落虚幻的血珠,“冒犯了。”
秋瑾手中的犀角梳绿光大盛,照出她身侧另一个魁梧的身影。那中年男子剑眉虎目,铠甲胸口处有个碗口大的破洞,隐约可见内里焦黑的血肉。
“镇国大将军楚伏安。”秋瑾微微颔首,“您竟也未入轮回。”
楚伏安的魂魄比女儿凝实许多,显然是因为生前功德圆满的原因。他苦笑一声:“小女执念太重,老夫放心不下她独自在阳间行走。”
是放心不下,也是怕她偏激,走上不该走的路!
“我不甘心!”楚明昭厉喝,周身怨气翻涌,“父亲为东黎出生入死二十二年!身上二十一处箭伤,五十四处刀伤,多次命悬一线。最后却被景阳老狗…”
“昭儿!”楚伏安沉声喝止,语气满含警告。
只见楚明昭眼中血泪滚滚而下,一时不忍责怪。
陆明萱和秋瑾只觉得心酸想落泪,不仅是对他们遭遇的不忍,更多的还是对这位大将军的敬佩。
陆明萱突然注意到,父女俩的脚踝被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相连——那是地府给滞留亡魂的“连罪锁”,说明他们长时间逗留阳间已触怒阴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