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如烟散去,卓玛的魂魄静静悬浮在虚空之中。
她望着秋瑾,眼中再无波澜,仿佛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都已成了前尘旧事。
“若是再重来一回,你还会倾心于他吗?不后悔?”秋瑾轻声问道。
卓玛毫不犹豫地点头:“会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些年少时的悸动,那些月下的誓言,从未因结局而褪色分毫。
“我从不后悔遇见他,”卓玛的魂魄泛起淡淡微光,“只是遗憾......”
她望向远处,那里仿佛还站着当年那个在花田里作画的少年。
梦境流转,回到了卓玛等待的岁月。
那是个寻常的午后,卓玛正在集市挑选新的丝线——她想学着外面的女子那样,绣一个鸳鸯荷包送给付彦容。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逻阳城的女子玩着真带劲!”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商人灌着酒,声音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比那些青楼里的女子更放得开!”
卓玛的手指一颤,丝线掉落在地。
“不过娶回家可不行,”商人挤眉弄眼,“谁会娶个妓子回家?”
“为什么不行?”旁边有人好奇地问。
商人哈哈大笑:“这逻阳城的女子从不重视贞操,也不用出嫁。看上哪个男人了,就约到房中......嘿嘿嘿,懂的都懂。”
周围爆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卓玛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想起付彦容临走时温柔的眼神,想起他说“等我回来娶你”时的郑重。
“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彦容不会这样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海棠花开了又谢。
卓玛每日都去城门口等待,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商旅带来了“付彦容”的信。
信上说,他其实是修道之人,此生不能娶妻。前尘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
卓玛捏着信纸的手不住发抖——那确实是付彦容的笔迹,可字里行间的冷漠,与记忆中温柔似水的画师判若两人。
“原来......”她站在情花树下,泪水模糊了视线,“你也是这样看我的......”
那件她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在风中轻轻飘动,红得刺目。
梦境再次变换。
卓玛看到付彦容风尘仆仆地赶到逻阳城,怀中还揣着给她的小像。当他得知她的死讯时,那个总是温文尔雅的画师,在月神庙前哭得撕心裂肺。
她看到他发疯似的寻找真相,最终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那些被截留的信件。
“为什么?!”付彦容跪在地上,手中攥着卓玛最后留给他的字条,“父亲,您知道她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付老爷冷冷道:“一个偏远地方的野蛮女子,也配进我付家祠堂?做妾也不行!”
付彦容又哭又笑,如同疯子般大闹了一场,此后便再也没有笑过了。宛如行尸走肉,沉默的模样让人心酸。
三年后,付彦容真的出家为道。
他将道观建在能望见逻阳城方向的山巅,日日对着那片遥远的土地诵经。
“原来如此......”卓玛的魂魄轻叹,“我们都未曾负过彼此。”
秋瑾点头:“你之所以能生出情魅,完全是因为千年情花。你摘下它时,将自己的情丝也一并交给了所爱之人。”
卓玛望向自己的手心,那里曾经为采花而留下的伤痕,如今已成了一道淡淡的印记。
“情花有灵,”秋瑾继续道,“它记住了你的执念,却也让你的魂魄困在了这里。”
梦境渐渐消散,卓玛的身影越来越淡。
“现在你明白了真相,”秋瑾轻声问,“可还怨恨?”
卓玛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不怨了。知道他曾真心待我,便足够了”
她的目光穿过虚空,仿佛看见了那个在山巅道观中孤独终老的画师。
风吹动他的道袍,也吹散了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思念。
“该往生了。”秋瑾结起法印,往生莲的光芒温柔地包裹住卓玛的魂魄。
往生阵的金光如流水般漫过卓玛的魂魄,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那些纠缠七十年的执念,此刻化作点点荧光,在月光下翩跹起舞。
“太叔秋瑾,”卓玛的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花瓣,“从前我不知道为何就非他不可。”
她的指尖触碰着飘散的光点,每一颗里都映着记忆的碎片——付彦容教她握笔时温暖的掌心,月神庙里他慌乱藏起的婚书草稿,离别前夜情花锦囊上凝结的露珠。
“但与他相识的那几个月,”她忽然笑起来,眼角那颗泪痣闪闪发亮,“抵得过那些漫长的一生。”
秋瑾的结印手势微微一顿。
她看见卓玛的魂魄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化——那些怨气凝结的黑丝寸寸断裂,露出最初纯净的灵光。
“我知道的,”卓玛望向北方山巅,那里有座被云雾笼罩的道观,“不管我的画师是否转世...”她的身影开始消散,声音却愈发清晰,“转世那人,也不会是我心中那个在蓝楹花下脸红的少年了。”
金光大盛。
秋瑾的衣袖被灵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望着卓玛最后凝成的模样——不再是狰狞的情魅,而是十八岁那年提着花篮的逻阳城少女。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秋瑾眼中泛起涟漪般的笑意。她突然翻转手腕,从袖中抖出一幅画卷。
画上是付彦容临终前的场景:白发苍苍的道士跪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着卓玛的小像,香炉里升起的三缕青烟凝成逻阳城的文字——
“如有来世,只愿为逻阳男儿。”
卓玛的魂魄剧烈震颤起来。她看见付彦容颤抖的手指抚过画像,在最后一刻咬破指尖,用血在画角补了只歪歪扭扭的蓝蝴蝶——正是她当年在他画作上随手涂鸦的模样。
往生阵的光柱冲天而起。在彻底消散前,卓玛的声音随风传来:“告诉他...我等着...”
“太叔秋瑾,你的爱很克制……这样真好!”
在最后消散的时刻,卓玛仿佛又回到了初遇的那天。蓝楹花雨中,年轻的画师慌张地收起画架,而她提着裙摆,一步步走向那个改变她一生的相遇。
而她最后一句话,却让秋瑾第一次失了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