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后山有一处专为菩萨级以上高层议事的“般若堂”。
此堂不对外开放，平日里祥云缭绕，寂静无声，今日却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氛。
净土观音菩萨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她从南海珞珈山道场回来，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胸腔里憋着的那股子邪火和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溢出来。
太白金星那番绵里藏针的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想要雷霆手段剿灭奔波霸的心思死死捆住。
但取经路上的“磨难KpI”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眼看考核日期临近，业绩缺口巨大，这口锅她一个人实在背不动，必须得拉人下水，搞个“责任共担机制”。
净土观音之所以这么揪心取经行动，除了她是释迦法尊钦点的“项目总负责人”之外。
这背后还有一个虽未挑明，却几乎尽人皆知的缘由。
如今灵山一派，除了现世佛祖释迦法尊之外。
社团里权利地位最高的就是东来世尊，那个号称未来佛的笑面虎了。
明面上，东来世尊仍然是社团二把手，但实际上，这个东来世尊暗地里处处和释迦法尊作对，在灵山佛土大肆培养自己的亲信。
就连四大菩萨中实力最强的灭土地藏，也悄然归入东来一派麾下。
他所密谋的，就是找出释迦法尊的瑕疵错漏，一举颠覆现有的领导集团。
自己这个“未来佛”，也就名正言顺接掌灵山，成为真正的现世佛祖！
而释迦法尊要想巩固自己的地位，除了强化下面基层班子的凝聚力之外。
最重要的就是要在位置上做出一些能够反哺灵山佛力的大功德。
所以，释迦法尊谋划数百年，动用多方关系，才搞出来这么一个“取经计划”。
一旦佛教东传成功，不仅对灵山佛土带来无可计数的信众愿力。
更是对他这位现世佛佛力强化的最佳辅助！
而天道功德所加持的能量，足以让他一举突破目前的修为，直接比肩佛门三圣！
那个时候，他这个现世佛只怕再无人敢妄生非议。
净土观音作为释迦派系能力最强之人，自然成为了这个计划的执行者。
而一旦取经功成，天道气运加持下，净土观音本身的修为也将会有质的飞跃！
只怕直接追平甚至赶超东来世尊，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那个时候，灵山“未来佛”的名头，只怕也将易主。
所以，于公于私，净土观音都必须倾尽全力，保证取经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所以今天，她以“共商维护取经大计”为由，用近乎紧急集合的方式，把乐土文殊、慧土普贤和灭土地藏三位菩萨请了过来。
文殊菩萨来得最早，驾着一朵莲台飘然而至，落地之后莲台变小被他纳入袖中，赤脚步行缓缓走进般若堂。
文殊手持智慧念珠，面带洞察一切的微笑，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又开什么无聊会”的不耐。
普贤菩萨几乎是前后脚赶到，他是直接踩着云头赶来，步伐沉稳，普贤本人更是永远一副老好人的和煦模样，见人就笑，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笑容底下藏着多少精明算计。
最后来的是灭土地藏。
他直接是从幽冥地府穿梭上来的，身边跟着那头号称“晓天下事”的神兽谛听。
地藏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淡，对着观音微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然后找了个离主位最远的蒲团坐下，谛听就卧在他身边，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半开半阖，仿佛对即将开始的会议毫无兴趣。
观音看着这三位同僚，心里快速盘算着说辞。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忧国忧民而不是气急败坏：
“三位道友今日拨冗前来，贫僧感激。实在是取经大业遭遇了棘手难题，已非贫僧一己之力所能应对，需仰仗三位道友共襄义举，方能度过难关。”
开场先扣个大帽子，把“取经大业”抬出来。
文殊捻着佛珠，不咸不淡地接话：
“哦？观音道友神通广大，亦有为难之时？不知是何等难题，竟需我等一同商议？”
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疏离。
观音心里暗骂一句“老滑头”，脸上却露出沉重之色：
“三位道友想必也有所感知。下界西牛贺洲，近来风云突变。一自称‘奔波霸’的鲇鱼精异军突起，此獠行事狠辣，不按常理出牌，已接连吞并了黄风岭、黑风山、白虎岭等多处山头！”
她刻意隐去了鲤鱼精挑衅在先和天庭的态度，直接将奔波霸塑造成破坏分子：
“这些原本都是我等为金蝉子精心设置的磨砺之所，如今却尽数落入此獠之手！更可气者，此獠气焰极其嚣张，竟公然放话，要截断取经之路，让我佛门东传大计夭折于半途！”
她确实应该气愤，这些劫难除了对应取经计划的天道劫数，更有她的不少私心！
这里很多有实力的妖王，她是早就圈定下来，等劫难一过，就要收回自己的道场，充作自己的手下！
现在蹦出来奔波灞这个搅屎棍，不仅让取经计划的劫难功德大打折扣，甚至收服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不少妖王势力！她适时地表现出内心愤慨，
“如今取经路上关卡缺失，磨难不足，金蝉子一行步履轻松，几如游山玩水！长此以往，八十一难如何凑齐？取经功德何以圆满？我佛门颜面又将置于何地？！”
她看向三位菩萨，语气转为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委屈”：
“贫僧多方周旋，奈何此獠背后似有依仗，顽劣异常。为今之计，唯有尽快补全磨难，方能确保大计不失。故此，贫僧恳请三位道友，念在佛法东传乃三界盛事，关乎我教气运，务必鼎力相助！诸位座下皆有神通广大之护法瑞兽，可否请它们再下凡尘，增设劫难，以补缺漏？”
图穷匕见，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要人，要你们的手下去填坑！
场面一时寂静。
文殊菩萨捻佛珠的手指停了一下，和旁边的普贤菩萨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看吧，果然是要我们来擦屁股。”
普贤菩萨脸上笑容不变，开口却是软钉子：
“观音道友忧心大业，令人敬佩。只是……这坐下瑞兽下界，非同小可啊。一来，它们各有职司，骤然离开，恐有碍公务。二来嘛……”
他拖长了语调，显得很是为难。
文殊立刻默契接上，开始哭穷，哦不，是哭“损耗”：
“普贤道友所言极是。而且这下去不是观光旅游，是要实打实动手的，是高风险作业！就说我那青狮吧，上次奉了法旨去天庭公干（青狮精也曾经大闹过天宫），回来时身上鳞甲破损了十七八处，妖力……呃，是佛门元力消耗巨大，光是蕴养恢复就花了三百年香火！这还只是小伤，万一碰上硬茬子，伤及本源，那损耗可就海了去了！”
普贤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还有啊，这属于临时外派，出差补贴、危险津贴总得有点吧？不然怎么调动积极性？总不能让人家白干活吧？而且下去久了，沾染凡尘戾气，回来还得进行心理疏导和佛法净化，这都是成本啊！上次白象回来，抑郁了好一阵子，天天对着竹林发呆，说我pUA它，光请狻猊尊者来做心理干预就花了这个数！”他比划了略带夸张的一个手势。
观音听得眼皮直跳，强忍着把玉净瓶砸过去的冲动，咬着牙说：
“二位道友！此乃关乎佛门兴衰之大事，岂能如凡间商贾般斤斤计较于些许损耗？若是因小失大，导致取经功败垂成，佛祖面前，你我如何交代？东来世尊若是问起，我们又该如何回话？”
她不得不把两位大佬搬出来施加压力。
提到佛祖和东来，文殊普贤的神色稍微正经了一点。
文殊沉吟了一下，故作为难地说：
“道友言重了。只是……这香火用度，皆有定例。额外支出，总得有个名目，走个流程吧？这坐骑下界的损耗费、营养费、心理治疗费……预算从哪里出？总不能让我们自掏腰包吧？我们那点香火俸禄，可是清清白白，经得起审计的。”
普贤附和：
“是啊，观音道友你掌管南海，又负责取经具体项目，油水……哦不，是资源调动权限比我们大得多。这点小钱，对你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要不你先垫上，回头咱们再找机会跟佛祖申请专项报销？”
两人一唱一和，核心思想就一个：要我们出力可以，得加钱！风险得你担！想空手套白狼？没门！
观音气得肝儿疼，感觉血压都在飙升。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俩老狐狸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好！既然二位道友如此说，那此次行动的‘损耗补贴’、‘绩效奖金’，便由贫僧一力承担！从南海的香火钱里支取！如此，可否请二位道友鼎力相助？”
文殊和普贤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真诚了许多的笑容。
“哎呀，道友早说嘛！都是为了公事，谈钱多伤感情！”文殊笑得见牙不见眼。
“就是就是，既然观音道友如此深明大义，我等岂能袖手旁观？”普贤也拍着胸脯，
“这样，我那边还有个代步的狮猁兽，本来是暂时代替青狮的位置，本事还行，就是脑子有点轴，我让它带几个小弟下去，给你凑个数！”
文殊也道：“我这边也有个二梯队的四耳象精，力气大，嗓门粗，吓唬人一流！也派给你了！”
观音听得心里直骂娘：狮俐怪？四耳象？这都是什么歪瓜裂枣？充其量就是社团里的“四九仔”，拿来充场面都嫌寒碜！
但她现在是有求于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如此……便有劳二位道友了。还请尽快让它们到南海寻我报道。”
“好说好说！”
“没问题！回去我就给它们下法旨！”
搞定了两个难缠的“老同事”，观音将最后希望的目光投向了从会议开始就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的灭土地藏菩萨。
地藏一脉虽然低调，但实力深不可测，尤其是他那头谛听神兽，能察理，晓万物，若能请动它出马，或许能洞察奔波霸的弱点，找到破局的关键。
“地藏道友……”
观音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低声下气，
“你那谛听神兽，神通广大，能聆音察理。眼下局势纷乱，若能请它下界，定能拨云见日，寻得解决之道，或许可免去许多无谓争斗，兵不血刃地化解此劫……”
她想，谛听这种顶级辅助下去，总不需要什么“损耗费”和“打架津贴”了吧？
一直闭目养神的地藏菩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不像文殊那般精明，也不像普贤那样温和，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带着地府特有的幽冷之气。
他甚至没看观音，只是轻轻抚摸着谛听的背部。
“观音尊者。”地藏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水里，
“谁惹出的麻烦，谁自己解决。这个道理，小孩子都懂。”
第一句话，就直接、生硬、毫不留情面地把观音顶了回来，丝毫不顾及她这位会议召集人的面子。
观音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手指猛地攥紧。
地藏却仿佛没看到她的难看脸色，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
“你南海门下的鲤鱼精，自己没本事，在外面惹是生非，踢到了铁板，被人反杀打脸，那是他学艺不精，给你这个做大佬的丢了面子。如今你自己收拾不了烂摊子，就想拉着全社团的兄弟一起下水，给你平事？灵山什么时候成了你南海的分堂？我们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小弟？”
这话简直是在打脸！打得啪啪响！
直接把观音那点遮羞布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不堪的真相。
文殊和普贤在一旁听得都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地挪开目光，假装研究般若堂地板上的花纹。
观音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地藏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是谛听？
还是他在灵山乃至三界都有自己不知道的消息渠道？
地藏根本不给地反驳的机会，继续冷冰冰地输出，句句戳心窝子：
“更何况，据我所知，此事背后水深得很。那天庭的态度暧昧不清，太白金星亲至你南海‘敲打’，这分明是默许甚至纵容那鲇鱼精捣乱。既然是天庭默许的，那天庭自己拉的屎，凭什么让我们灵山的人去擦屁股？让我们自己拆东墙补西墙，去填他们挖的坑？这算什么道理？我灵山何时沦落至此，要看他天庭的脸色行事，替他天庭背黑锅？”
他直接将矛盾拔高到了灵山和天庭的层面，点破了观音极力想要掩盖和模糊处理的要害！
这话一出，连文殊和普贤都神色一凛，收起了看戏的心态。
“我的谛听，”地藏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职责是镇守幽冥，监察六道轮回，洞察世间冤屈，职责重大，关乎阴阳平衡。它没时间，也没兴趣，陪你们玩这种上层博弈、甩锅推责的幼稚游戏。此事，我地藏一脉，爱莫能助。尊者还是另请高明吧。或者，谁的屁股，让他们自己擦去。”
说完，他直接站起身，对着文殊普贤方向微微颔首，算是告退，然后看都没看主位上脸色已经铁青的观音一眼，领着谛听，转身就毫不留恋地走出了般若堂。
那叫一个干脆利落，那叫一个冷硬如铁。
般若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气氛尴尬得能冻死人。
文殊和普贤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地藏这话虽然难听至极，一点情面不讲，但却像一把刀子，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而且地藏明确属于东来世尊派系，跟释迦系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敢这么撕破脸，某种程度上也是代表了东来一系的态度。
“咳咳……”文殊干咳两声，打破沉默，
“那个……观音道友，地藏道友他……性子直，说话冲，你别往心里去。不过嘛……他说的，也未必全无道理……此事，确实还需从长计议…”
普贤也赶紧打圆场，同时给自己找退路：
“是啊是啊，兹事体大，牵涉甚广。我等……我等先回去安排狮俐怪和四耳象去南海报道。至于其他……道友还需慎重，慎重啊！”
两人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般若堂，生怕走慢一步又被观音拉住。
空荡荡的般若堂内，只剩下观音菩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她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又由煞白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握着玉净瓶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奇耻大辱！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她堂堂观音菩萨，位列灵山四菩萨之首，更是七佛之师，何时受过这等当面羞辱？!
在天庭被太白金星用话拿捏，憋了一肚子气回来，想着在自己地盘总能找到帮手，结果呢？
一个跟她像菜市场买菜一样讨价还价，一个跟她踢皮球派两个杂鱼应付了事，最后一个直接掀桌子骂街，把她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文殊！普贤！地藏！你们……你们好的很！”
她气得声音都在发颤，却无力改变什么。
她能怎么办？去找佛祖哭诉？说同事们不团结？
地藏已经把话挑明到了这个地步，佛祖会为了她去硬顶天庭甚至训斥东来一系的人吗？
答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巨大的无力感、憋屈感和一种被抛弃的孤立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项目经理，上面老板（佛祖）只管下死命令要业绩，竞争对手（天庭）各种下绊子使阴招，下面的队友（其他菩萨）各种划水、甩锅、看笑话，关键时刻没一个靠得住！
她看着堂外灵山那号称极乐净土的胜景，只觉得无比讽刺。
原来这万千瑞彩、无尽梵唱之下，也是这般算计倾轧，冰冷现实！
“好……好得很！你们都不管是吧？都看笑话是吧？”
观音咬牙切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
“行！那我就自己来！我就不信，我观音经营南海这么多年，还摆不平一个下界冒出来的小瘪三！”
虽然发着狠，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心累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却如同寒冰般缠绕着她，久久无法散去。
这场精心准备的“筹人”会议，最终以彻底失败和极度尴尬告终。
而她挖空心思弄来的狮俐怪和四耳象，对于填补巨大的磨难缺口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取经路上那巨大的窟窿，还得她自己去想办法糊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该死的奔波霸，此刻大概还在他的碧波潭里，做着“上市融资”的美梦呢！
一想到这个，观音就感觉心口更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