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波光粼粼的利马特河畔，古老的电车叮咚作响，与现代化建筑交织出一幅沉稳而富裕的都市图景。然而，对于刚刚抵达这里的黎曼卿和顾泽楷而言，这座以银行和精密钟表闻名的城市，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他们下榻在一家并非顶奢但颇具格调、位于老城区的酒店。选择这里，是顾泽楷的建议——过于张扬的反而不利于隐蔽，而老城区错综复杂的街巷，某种程度上也能增加监视的难度。尽管如此，从机场一路过来，黎曼卿那种久经商海锤炼出的直觉，就一直在向她发出警报。太顺利了，顺利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为他们清扫道路，又或者，是在将他们引向预设的位置。
安顿下来后，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应该等待与那位匿名邮件中暗示的、可能提供更多线索的本地金融分析师——一位名叫马库斯·休伯的年轻人——进行秘密接触。约定的初步联系时间是在抵达后的第二天下午。
然而，就在抵达苏黎世的当晚，黎曼卿通过加密网络浏览本地新闻时，一条突发消息像冰冷的匕首刺入她的眼帘：一名叫马库斯·休伯的年轻金融分析师，在前往公寓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成重伤，现已送入重症监护室，肇事司机逃逸，警方初步认定为意外交通事故。
新闻配图是事发现场混乱的照片，以及马库斯·休伯入职照上那张略带青涩却眼神锐利的面孔。
黎曼卿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顾泽楷同样凝重的目光。
“意外？”
顾泽楷的声音低沉。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意外’。”
黎曼卿的声音冷得像阿尔卑斯山的冰雪：
“我们的行踪，对方了如指掌。他们这是在给我们下马威，也是在清除可能的线索提供者。”
一种被完全暴露在敌人瞄准镜下的窒息感瞬间笼罩了房间。对方不仅知道他们来了，还精准地掐断了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条，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条明线。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示威，宣告着在苏黎世这片土地上，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我们怎么办？立刻离开？”
顾泽楷提出最稳妥的建议，担忧地看着黎曼卿。
黎曼卿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望向楼下灯火阑珊的街道。一辆黑色的轿车不合时宜地停在街角，已经超过一个小时没有移动。她的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离开？不。”
她转过身，眼中燃烧着被挑衅后燃起的火焰：
“他们希望我们害怕，希望我们退缩，或者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暗处乱撞。我偏不。”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酒店提供的苏黎世商业指南，手指在上面快速划过：
“既然他们喜欢在暗处窥伺，那我就把水搅浑，把他们逼到明处来！”
第二天开始，黎曼卿一改原本低调隐秘的计划，行动风格陡然变得高调起来。
她首先预约并高调拜访了苏黎世几家久负盛名的律师事务所，以“涅盘实业计划拓展欧洲业务，需要了解本地商业法律环境”为名，与资深合伙人进行会谈。会谈中，她看似不经意地提及复杂的国际股权结构和跨境资金流动可能涉及的法律风险，敏锐地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丝反应。
随后，她又通过赵霆轩的远程引荐，拜访了当地两家并非最顶级、但以处理新兴市场业务见长的私人银行和一家投资咨询公司。她以涅盘实业总裁的身份，探讨潜在的合作可能，话题始终围绕合规、透明和可持续投资，但言语间，总会巧妙地嵌入一些关于资产安全、匿名账户历史变迁等看似专业探讨的问题。
顾泽楷则完美地扮演着学术伴侣的角色。他如期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进行了精彩的学术报告，报告厅座无虚席。会后，他通过校方安排，与几位金融学和经济学领域的教授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其中一位名叫弗雷德里克·克勒的金融史老教授，在听到顾泽楷旁敲侧击地提及某些“非传统金融网络”对历史经济事件的影响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在校园咖啡馆短暂的私下交谈中，克勒教授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顾教授，您提到的现象，在金融史上并非孤例。总有一些……‘阴影中的建筑师’，他们不建造大厦，却善于利用现有体系的缝隙，构建通往‘安全港’的密道。他们像章鱼一样，触须敏感，善于伪装和喷射墨汁，一旦感到威胁，就会缩回最深的巢穴，或者……将威胁彻底清除。”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窗外：
“研究这些现象很有趣，但亲身靠近，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运气。据说，有些古老的银行金库，守护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足以撼动某些根基的秘密。”
这番话，无疑从侧面印证了“章鱼”的存在和它的危险性，也暗示了突破口可能就在那些戒备森严的银行深处。
黎曼卿的“打草惊蛇”策略，果然起到了效果。她们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眼睛”增多了。酒店服务生的态度更加微妙，出门时尾随的车辆更换了不止一次，甚至在一次与律师的会谈结束后，黎曼卿在自己的手袋里发现了一个极其精巧、几乎与衬里融为一体的微型窃听器。她不动声色地将其取出，在路过利马特河时，看似随意地抛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这是一种无声的交锋，双方都在试探彼此的底线和能耐。
就在这种紧张而压抑的氛围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出现了。
在她们抵达苏黎世的第四天下午，黎曼卿和顾泽楷刚从一家投资咨询公司出来，一位穿着得体、气质干练的华裔中年男人在门口拦住了他们。他递上名片，上面印着“陈志雄，法学博士，苏黎世陈氏律师事务所”。
“黎女士，顾教授，冒昧打扰。”
陈律师的普通话带着粤语口音，但语气诚恳：
“我受马库斯·休伯先生委托，在他发生‘意外’前，将他保管的一份东西转交给您。”
黎曼卿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对方，没有立刻去接他递过来的那个小小的、密封着的U盘。
“休伯先生还好吗？”
顾泽楷谨慎地问。
陈律师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愤怒：
“很不幸，他仍在昏迷中，医生说他即使醒来，也可能面临严重的后遗症。这起‘意外’太令人痛心了。休伯先生是个有正义感的年轻人，他之前隐约向我透露过，在调查一些可能涉及不当资金流动的案子，似乎触及了一些不该触碰的利益。”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
“他把这个U盘交给我时说过，如果他出事，就把它交给来自中国的黎曼卿女士，他说……这里面的东西，或许能解释曼卿集团的‘幽灵债务’。”
“幽灵债务”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黎曼卿记忆深处最沉重的枷锁。当年曼卿集团崩塌的直接导火索之一，就是几笔突如其来的、证据链看似完整却经不起深度推敲的巨额境外债务。
黎曼卿接过U盘，触手冰凉。“陈律师，您为什么愿意冒这个险？”
陈志雄苦笑一下：
“我在苏黎世执业二十多年，见过太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休伯是我的忘年交，我不希望他的努力白费，更不希望看到罪恶永远隐藏在‘意外’和‘合规’的外衣之下。当然，”
他压低了声音：
“我也必须保护自己。东西我已经送到，之后发生任何事，都与我和我的律所无关。祝你们好运。”
说完，他微微颔首，迅速转身消失在苏黎世街头的人流中。
回到酒店房间，反复确认没有新的监视设备后，黎曼卿用随身携带的、经过特殊加固和隔离处理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U盘。U盘设有密码，提示问题是：
“你失去一切的那一天”。
黎曼卿沉默地输入了那个她永世难忘的日期。
U盘解锁了。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最后的礼物”。点开之后，是大量扫描的文件、音频片段和一份马库斯·休伯自己整理的分析报告。
文件内容令人震撼！
里面不仅有比匿名邮件里更清晰、更完整的资金流向图，清晰地展示了资金如何通过一系列空壳公司，最终汇入阿尔卑斯守护者银行那个匿名账户群，更关键的是，里面包含了几份关键的“桥梁”文件——这些是连接秦文渊、高程操控的曼卿集团内部虚假合同，与境外复杂资金链条的中间环节文件，上面有并非秦、高二人掌握的电子签名和加密水印，指向一个代号为“K”的中间协调人。
休伯的分析报告则大胆地推测，“K”很可能就是“章鱼”组织在远东地区的代理人之一，负责物色、评估和“收割”像曼卿集团这样具有优质资产但可能存在内部漏洞的目标。报告还提到，阿尔卑斯守护者银行的那个匿名账户群，近期似乎有轻微的资金异动，有小额资金被试探性地转出到北欧某个研究机构，用途不明，但这可能意味着账户的实际控制人正在逐渐苏醒，或者，是在进行某种测试。
最让黎曼卿呼吸停滞的，是一份音频文件。点开后，里面是两个经过变声处理、无法辨别原音的对话片段。
一个声音（略显尖锐）：
“……目标（曼卿集团）估值已被成功打压，资产剥离计划进行顺利……‘货物’已准备就绪，通过bGA（阿尔卑斯守护者银行）渠道转移……”
另一个声音（低沉沙哑）：
“确保清除所有痕迹。那个女人（黎曼卿）……处理干净，她知道的太多了。”
第一个声音：
“明白。‘意外’已经安排。只是……‘章鱼’的佣金……”
第二个声音（冷笑）：
“放心，老规矩，百分之十。‘章鱼’从不失信，也……从不留活口。”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顾泽楷紧紧握住黎曼卿冰凉的手，试图给她一些温暖。他虽然早已知道当年的冤屈，但亲耳听到这段冷酷的、决定她生死和命运的对话，依然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心悸。
黎曼卿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十年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来自仇敌的声音，尽管是经过处理的。那段黑暗岁月里的绝望、挣扎、屈辱……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的脆弱都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淬炼过的钢铁般的意志和冰冷的仇恨。
“K……阿尔卑斯守护者银行……”
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信息，手指紧紧攥着那枚U盘，仿佛握着复仇的剑柄，：
“‘章鱼’……还有那个低沉声音的主人……无论你们是谁，藏得多深，我发誓，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揪出来！”
U盘里的“最后的礼物”，不仅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关键证据，更像是一份战书，彻底点燃了黎曼卿内心压抑已久的复仇火焰。苏黎世的暗流，因为这份意外获得的证据，开始变得更加汹涌、湍急，并将所有人，都卷向更加不可预测的深渊。真正的交锋，现在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