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曼卿站在洗衣房的蒸汽中,手中的熨斗精准地滑过制服裤线,发出嘶嘶的声响。三年的时间,她已经从那个连洗衣机都不会操作的商业女王,变成了监狱工厂里最高效的工人之一。
“黎姐,今天的报纸。”
年轻犯人小芸递过来一叠稍微潮湿的新闻纸,这是监狱里少有的了解外界的渠道之一。
黎曼卿点头致谢,熟练地将熨好的制服叠放整齐,这才接过报纸。这是她每天最珍视的时刻——尽管新闻总是迟来数日,且经过狱警的审查,抹去了任何可能“引起骚动”的内容。
《曼卿集团宣布重大战略调整,聚焦人工智能领域》,头版头条的标题像一把尖刀刺入她的眼帘。配图是秦文渊和高程并肩站在发布会讲台上,笑容自信从容。
“据悉,曼卿集团已完成对星海科技的收购,正式进军AI产业。集团副总裁秦文渊表示,这将为公司带来新的增长点...”
黎曼卿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报纸被捏出褶皱。
星海科技。她记得这个项目,入狱前她亲自否决了这笔收购,因为评估报告显示该公司核心技术存在专利隐患。而现在,秦文渊不仅完成了收购,还多付了20%的代价。
“黎姐,你没事吧?”
小芸担心地问:
“你脸色不好。”
黎曼卿强迫自己放松手指,平静地将报纸折好:
“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洗衣房的工作继续着,但黎曼卿的心思已经飞到了高墙之外。她想起最后一次董事会上,高程如何极力推崇星海科技的收购案,而秦文渊如何委婉地表示“可以考虑”。现在想来,那场表演堪称完美。
晚上回到监室,黎曼卿发现气氛有些异常。几个犯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进来立刻散开,眼神躲闪。
“怎么了?”
她问林雪。
林雪压低声音:
“电视新闻里播了曼卿集团的专题报道,展示了新总裁办公室...就在你原来的办公室。”
黎曼卿的心沉了下去。秦文渊果然迫不及待地占领了她的空间。
“还有,”
林雪犹豫了一下:
“你儿子和儿媳也出镜了,住在你那套别墅里。”
黎曼卿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场景:秦风和苏晚晴在她精心挑选的家具间走动,小宇在她亲自设计的庭院里玩耍...而这一切本该是属于她的。
“谢谢告诉我这些。”
她最终只是平静地说,爬上床铺,面朝墙壁。
但那一夜,她久久无法入睡。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过去的画面:她手把手教秦风做第一笔生意,与秦文渊并肩打拼的岁月,甚至高程刚进公司时那个腼腆的年轻人...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今日背叛的铺垫。
几天后,监狱图书馆新到了一批过期杂志。黎曼卿在整理时,发现一本财经期刊的封面故事正是《曼卿集团后黎曼卿时代的转型之路》。
文中详细描述了秦文渊如何“临危受命”,在妻子犯罪入狱后“力挽狂澜”,带领集团走向新的辉煌。还特别提到高程的“忠诚辅佐”,称他是“集团稳定的基石”。
更让黎曼卿心寒的是,文中有一段秦文渊的采访:“我对前妻的所作所为感到痛心,但每个人都有为自己错误负责的义务。我和儿子选择向前看,专注于企业的发展和员工的福祉。”
“前妻”?
黎曼卿几乎要冷笑出声。他们还没有离婚,秦文渊就已经在公众面前这样称呼她?
杂志最后几页是社会版,一张彩色照片刺痛了她的眼睛:秦风和苏晚晴参加慈善晚宴,全身名牌,笑容灿烂。报道称他们“慷慨捐赠五百万”,是“年轻一代企业家的楷模”。
黎曼卿记得清楚,她入狱前,秦风还在为一个小项目的预算与她争执,说公司应该“节约开支”。而现在,他们拿着她的钱,在外挥霍享乐,还博得慈善美名。
“混蛋...”
她低声咒骂,狠狠攥紧了拳头。
“黎姐?”
图书馆管理员小心地叫她:
“你还好吗?”
黎曼卿深吸一口气,将杂志放回架上:
“我很好。谢谢关心。”
她走出图书馆,阳光刺眼。放风时间,犯人们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走动。黎曼卿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闭上眼睛,让阳光洒在脸上。
外面那个世界正在继续运转,仿佛她从未存在过。曼卿集团、她的家、她的亲人...都被重新分配,而她自己则像被扔进历史垃圾堆的废品,无人问津。
这种被全世界遗忘的感觉,比监狱的高墙更加令人窒息。
一周后,黎曼卿在工厂监督生产线时,意外听到了两个新来犯人的对话。
“...那场派对真是奢华,听说一晚上就花了上百万。”
一个瘦高女人说。
“曼卿集团办的嘛,有钱任性。”
另一个矮胖女人接口:
“我还去做了临时服务生,看到那个秦总和他儿子了,啧,真是父子俩一个德行。”
黎曼卿手中的记录板差点掉落。她强迫自己保持平静,走向那两个女人。
“你们在说曼卿集团的派对?”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
两个女人警惕地看着她,瘦高个点头:
“是啊,上周在明珠酒店办的,庆祝集团成立三十周年。”
三十周年。黎曼卿的心揪紧了。那是她一手创建的公司,三十周年庆典本该由她主持。
“听说很隆重?”
她继续探问。
“何止隆重!”
矮胖女人来了兴致:
“光是鲜花就布置了整整一层楼,请了那个很红的明星来唱歌,叫什么来着...对了,还有抽奖环节,特等奖是一辆跑车!”
瘦高个补充道:
“那个秦总讲话时还假惺惺地提到了前妻,说什么‘尽管有人走了弯路,但集团依然坚挺’之类的,真是虚伪。”
黎曼卿感到一阵恶心。秦文渊不仅窃取了她的公司,还在继续诋毁她的名誉。
“他儿子呢?”
她忍不住问:
“秦风?”
“哦,那个小秦总啊,”
矮胖女人嗤笑:
“带着老婆到处炫耀,听说刚买了艘游艇,起名叫‘自由号’,真是讽刺。”
自由号。黎曼卿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秦风,等他做出成绩就买船庆祝。现在他用着她的钱,实现了这个承诺,却将她困在牢笼之中。
谈话被狱警的哨声打断,黎曼卿回到工作岗位,但心思早已飘远。那些对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提醒着她失去的一切和背叛者的享乐。
那天晚上,她罕见地没有去图书馆,而是早早躺在床上,面朝墙壁。林雪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但没有打扰。
深夜,当监室里鼾声四起时,黎曼卿悄悄从床垫下取出一个小本子,就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开始记录今天听到的信息。这是三年来她养成的习惯——记录所有关于外界的碎片,试图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秦文渊和高程已经完全掌控了集团,正在大肆挥霍和进行高风险投资;秦风和苏晚晴过着奢侈生活,似乎很享受这种新身份;媒体已经完全被操纵,将她塑造成罪有应得的罪犯...
笔尖突然停顿。黎曼卿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也许全世界都已经相信了那些谎言,没有人会为她说话,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冤屈。她可能真的会被遗忘在这里,度过剩余的七年刑期。
一阵恐慌袭来,她感到呼吸困难,不得不坐起身来大口喘气。
“做噩梦了?”
下铺的林雪轻声问。
黎曼卿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铁窗外的月光。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也许她应该接受现实,认罪减刑,至少能早日获得自由...
不。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掐灭。她不能认罪,那不是事实。她必须坚持到底,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了她,她也不能背叛自己。
第二天放风时,黎曼卿找到昨天聊天的那两个女人,状似无意地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们说的那个派对,请了很多媒体吧?”
她问。
瘦高个点头:
“可不是嘛,到处都是摄像机。那个秦总可会做戏了,还宣布成立什么‘曼卿慈善基金’,以他前妻的名字命名,说是要帮助女性创业者。”
黎曼卿几乎要呕吐。用她的名字成立基金?真是极致的讽刺和侮辱。
“基金由谁管理?”
她强作平静地问。
“好像是他儿子和儿媳负责。”
矮胖女人说:
“听说已经拨了好几千万呢。”
黎曼卿的心在滴血。那些钱是她的心血,现在却被用来为背叛者塑造慈善形象。而她自己,真正的黎曼卿,却在这里被遗忘。
几天后,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
黎曼卿在图书馆整理新到的书籍时,发现一本时尚杂志中夹着一页被撕下的社交版。上面是秦风和苏晚晴在海外度假的照片,背景是豪华度假村,标题是《曼卿集团继承人奢华假期》。
但吸引黎曼卿注意的不是照片,而是文章中的一句话:
“据悉,秦风和苏晚晴夫妇正在考虑移民计划,可能将集团业务逐步转移到海外...”
移民?他们想要带着她的一切逃到海外?黎曼卿感到一阵眩晕,急忙扶住书架。
“黎姐?”
图书馆管理员担心地看着她:
“你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去医务室?”
黎曼卿摇摇头,勉强微笑: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她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回到囚室,躺在床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他们要带走小宇。
那是她唯一的孙子,她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如果秦风移民海外,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孩子了。而小宇会在谎言中长大,相信奶奶是个罪犯,不值得怀念...
这种可能性比任何刑罚都更加残酷。
那天晚上,黎曼卿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小宇长大了,完全不认识她,甚至朝她扔石头,骂她是“坏奶奶”。她惊醒时,枕头已被泪水浸湿。
第二天工作时,黎曼卿明显心不在焉,差点造成生产线事故。林雪看在眼里,趁休息时间把她拉到角落。
“你到底怎么了?”
林雪严肃地问:
“这几天你完全不在状态。”
黎曼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
“他们可能要带着我孙子移民。”
林雪愣了一下,随即理解地点头:
“所以你怕再也见不到孩子了?”
“我怕他永远不知道真相,永远恨我。”
黎曼卿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流露出脆弱。
林雪沉默片刻,忽然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进来吗?”
黎曼卿摇头。监狱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过多打听他人的罪行。
“我被丈夫陷害。”
林雪平静地说:
“他挪用公款,栽赃给我。更狠的是,他说服了我儿子,让他作伪证指认我。”
黎曼卿倒吸一口凉气:
“你儿子...”
“当时他十六岁,被父亲和继母洗脑了。”
林雪的眼神变得遥远:
“我入狱后,他们切断了所有联系。头两年,我像你一样痛苦,甚至想过自杀。”
“后来呢?”
“后来我想通了。”
林雪的眼神变得锐利:
“如果我死了,就真的没有人知道真相了。我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真相本身。”
黎曼卿沉默着,思考着这些话。
“听着,”
林雪压低声音:
“你孙子还小,记忆会模糊,但血缘不会改变。只要你坚持真相,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该相信谁。”
这番话像一束光,照进了黎曼卿心中最黑暗的角落。是的,她必须坚持下去,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小宇,为了真相。
从那天起,黎曼卿变得更加沉默,但也更加坚定。她继续收集外界的信息,但不再被那些消息左右情绪。相反,她开始分析每一个信息的价值,思考如何利用它们。
她注意到,秦文渊的投资策略越来越冒险,高程似乎在暗中转移资产,秦风和苏晚晴的奢侈生活正在引起一些媒体的质疑...所有这些都可能成为未来的突破口。
同时,她在监狱中的影响力也在悄然增长。不仅犯人们尊重她,连一些狱警也开始对她另眼相看。她帮助改进的生产线为监狱带来了更多订单,甚至获得了管理层的表扬。
一天,女监区长突然召见她。
“黎曼卿,你的表现我们都看到了。”
监区长难得地语气平和:
“鉴于你的良好表现和专业技能,我们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帮助管理监狱工厂的财务和订单。”
黎曼卿心中一震,但表面保持平静:
“谢谢您的信任。”
“别高兴得太早。”
监区长严肃地说:
“这是考验,也是责任。如果出现问题,你会受到加倍惩罚。”
“我明白。”
黎曼卿点头。
走出办公室,她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这确实是个机会,可以接触到更多外界信息,甚至有限度的通讯权限。但这也是个陷阱,如果她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指控试图操纵或越权。
权衡之后,她接受了这个任命。
新的岗位让她有了更多自由和权限。她可以接触电脑(尽管不能上网),可以处理文件和账目,甚至可以与外界供应商进行有限度的沟通。
黎曼卿小心翼翼地利用着这些资源,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豹,耐心等待时机。她整理工厂的账目,改进管理系统,甚至为监狱争取到了几个大客户。
所有这些都让她获得了更多优待,但也引起了某些人的警惕。她注意到,有狱警开始特别“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可能是受到了某些外部指示。
秦文渊和高程不会轻易让她好过,即使在高墙之内。
一个雨天,黎曼卿正在核对订单,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文渊投资有限公司。这是秦文渊用自己名字新成立的公司,现在是监狱工厂的大客户之一。
订单数额巨大,要求苛刻,但出价很高。黎曼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为什么要从监狱工厂采购?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她仔细研究合同条款,发现了一个隐藏很深的陷阱:如果工厂无法按时交货,将面临巨额赔偿,足以让整个监狱工厂破产。
而这批订单的生产周期,恰好与监狱即将进行的安全检查期重合,到时生产将被迫暂停。
这绝不是巧合。
黎曼卿立即起草了一份报告,详细指出了合同中的风险和问题,建议拒绝这个订单。但她的上级——一个对商业一窍不通的狱警主管——却被高额利润所吸引,坚持要接下订单。
“但是主管,这是一个陷阱...”
黎曼卿试图解释。
“黎曼卿,别忘了你的身份。”
主管冷冷地说:
“你是犯人,不是决策者。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了。”
黎曼卿意识到,她正面临一个两难选择:如果坚持反对,可能被处罚;如果顺从接单,工厂将陷入危机,而她很可能成为替罪羊。
那天晚上,她辗转难眠。最终,她做出了决定:既要接下订单,又要避免陷阱。
接下来的日子,黎曼卿展现出了她作为商业女王的全部智慧。她重新规划生产流程,提前准备原材料,甚至说服狱警调整安全检查的时间表。她像下棋一样,一步步化解着合同中的风险。
同时,她悄悄收集证据,证明这个陷阱订单与秦文渊有关。她甚至通过一个可信的供应商,向外传递了一条信息给自己过去的心腹——一个已经离开曼卿集团的老部下。
订单截止日的前一天,监狱工厂奇迹般地完成了所有生产任务,质量甚至超出了合同要求。当黎曼卿将成品照片和验收报告交给主管时,对方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震惊。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主管难以置信地问。
“合理的规划和有效的执行。”
黎曼卿平静地回答:
“另外,我建议将这批产品的价格提高15%,因为对方要求的加急服务合同中没有明确规定。”
主管瞪大眼睛:
“但合同已经签了!”
“合同附件第七条规定,若买方要求变更交货时间,卖方有权重新议价。”
黎曼卿翻到合同那一页:
“买方通过口头和邮件多次要求提前交货,我已经保留了所有证据。”
她递上一叠打印好的通信记录。主管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能建立起商业帝国。
最终,监狱工厂不仅按时交货,还多赚了15%的利润。而黎曼卿的这份成绩,也悄然传到了监狱高层的耳中。
更重要的是,她通过那个老部下,向外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黎曼卿还在战斗,而且她手中可能掌握着某些王牌。
这个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墙之外激起了一圈涟漪。
几天后,黎曼卿在图书馆看到一份新的财经报纸,上面有一篇小篇幅报道:《曼卿集团前高管秘密会面,疑似讨论公司事务》。
配图虽然模糊,但黎曼卿认出那是她曾经最信任的几个老部下。他们在一家咖啡馆秘密会面,表情严肃。
黎曼卿的唇角微微上扬。种子已经播下,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
她望向铁窗外的天空,乌云正在散去,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高墙内的一小块地面。
也许她还没有被全世界遗忘。也许在某个地方,还有人相信着她的清白,等待着她的归来。
而她要做的,就是坚持下去,直到那一天到来。
黎曼卿拿起笔,在新的日记页上写下日期,然后只有两个字: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