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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口红漆嫁妆箱,手指在箱角轻轻一敲,发出空响。太师站在门口,手还扶着轿帘,白胡子微微抖着,像是等着我掀开这层旧皮,看看底下是不是还能长出新芽。

“您这是提亲还是招工?”我笑着问。

他没答,只是把箱子往前送了半步。

贝塔从我袖口探出脑袋,小声嘀咕:“主人,这箱子比上次墨非熔废铁用的炉子还沉,里头该不会真装了个新娘吧?”

我没理它,伸手打开箱盖。

一堆黄纸抄本叠得整整齐齐,《女诫》两个字写得刚劲有力,边上还压着一双金丝绣鞋,鞋尖上缀着珍珠,在日光下闪了一下。

围观的人群嗡地一声议论起来。

“这不是要退婚吧?怎么把嫁妆送来厂里了?”

“听说太师孙女前两天还在学堂拼齿轮,连她祖母都拦不住。”

我抽出一本《女诫》,翻了两页,纸张厚实,墨迹均匀——做工不错,就是内容过时了点。

“太师,”我把书放回,又拿起那双绣鞋,“您孙女要是穿着这个踩踏板,不出三步就得崴脚。”

他脸色一僵,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反驳。

我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一本书,封皮印着“基础力学讲义”,又拎起一双黑色工装靴——橡胶底,帆布面,是我让阿尔法按现代图纸复制的,结实耐脏。

我把这两样东西放进箱子,合上盖,推回给他:“新学徒,穿这个。”

太师愣住,低头看着那双靴子从箱缝里露出来,像两块黑石头压住了满箱的锦绣。

他颤着手,慢慢把箱子抱紧了些,忽然弯腰,深深一揖。

没人料到这一幕。连那些原本闹事的老匠人都闭了嘴,有几个甚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青石道上走来一群人,宫灯开道,黄绸铺地。萧临渊来了。

她没穿龙袍,只一身素色常服,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看起来不像皇帝,倒像个巡视学堂的教习。

可她一站定,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她目光扫过砸坏的纺织机,又落在满地运转的新机上,白布如流水般从纱锭滑出,堆成一座小山。

“朕的龙袍,该换了。”她说。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却像铁锤砸进湖心。

所有人都听懂了。

连天子衣裳都要用这机器织,谁还敢说这是“奇技淫巧”?

我正想接话,忽然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拽进了堆满新布的货架后。

柔软的棉布哗啦倾泻而下,将我和萧临渊半掩其中。光线暗了几分,空气里全是新织物的浆味。

她靠得很近,声音压得极低:“你刚才那一句‘新学徒穿这个’,比朕下十道圣旨都管用。”

我抬头看她,她嘴角微扬,眼里竟有几分难得的松快。

“所以陛下是来抢功劳的?”

“不是抢。”她顿了顿,“是补证词——若无皇命背书,你这厂子明天就能被人一把火烧了。”

我笑了:“那您可得站稳了,待会儿太师要是再掏出第二口箱子,指名道姓要您当媒人,您可别跑。”

她轻哼一声:“他敢提,朕就让他孙女当场造台蒸汽机当聘礼。”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拨开布帘一看,太师正指挥家仆抬来一口大缸,缸身刻着“贡品”二字。

“这是我周家祖传的染缸,”他朗声道,“今献于女学纺织厂,愿为新业添一色。”

人群哗然。

那可是御用染缸!据说当年先帝赏赐,象征门第清贵。

如今他亲手送进女子工厂,等于把脸面砸在地上,重新长出根来。

贝塔在我肩上蹦跶:“主人!这波赚大了!一个嫁妆换一台机器,现在连染缸都白送,咱要不要顺便要点胭脂钱?”

“闭嘴。”我低声警告,“再说话把你塞进纺线筒里当毛球。”

阿尔法则默默飘到高处,记录全程。它知道,今天这一幕会被刻进工部史册,标题大概是:《论老古董如何一夜变新潮》。

我走出布堆,拍了拍衣服上的纤维,走到太师面前:“缸我们收了,但有个条件。”

他点头:“但说无妨。”

“您得亲自教一批学生,讲讲传统染织工艺。机器快,但手艺不能丢。”

他怔了怔,随即抚须长叹:“老夫一生读经,今日倒要给小姑娘讲布头子……世道变了啊。”

“不是世道变,”我说,“是咱们终于肯睁眼看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开来,像一块久旱龟裂的土地下了场春雨。

“是啊,”他喃喃,“我孙女昨天回家,举着个齿轮说‘祖爷爷,这比算盘好玩’,我还骂她不务正业……现在想想,是我不务正业了。”

人群哄笑起来。

我趁热打铁,招呼女学生们集合,现场演示新布裁剪。贝塔跳上桌子,爪子一挥,投影仪亮起,墙上出现一幅动态图解:从棉花到成衣的全流程。

“各位瞧好了!”我举起一匹白布,“这布,一个时辰能织十丈,手工七天都不一定织得出一匹。尚衣局刚回话,说韧性够,吸汗好,特别适合做军中绷带——以后前线将士包扎伤口,用的就是咱们女学生的手笔!”

底下顿时炸了锅。

几个年轻学徒挤上前,指着投影问:“这……这真能行?”

“不信?”我一笑,“那你来试试。”

那学徒犹豫着走上前,照着图示调整齿轮比,启动踏板。机器轰隆转起,纱线飞旋,不到一刻钟,一小段布料已成型。

他呆住,伸手摸了摸布面,又对着阳光看纹理,突然回头对他师傅喊:“师父!这布……比咱们织的还细!”

老匠人脸色铁青,却没再说话。

我知道,这一刻,有些东西已经断了。

不是机器砸了织机,是固执撞上了事实。

太阳偏西时,纺织厂首日投产宣告成功。产量统计贴在门口:共出布三十二丈,废料率不足二成。

我正和墨非核对数据,忽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

回头一看,萧临渊不知何时已走到院中,手里拿着一块刚裁下的布料,指尖轻轻摩挲。

“这布,”她问,“真能做龙袍?”

“当然。”我接过布,“不过建议您先试件常服。万一缩水,您不至于光着身子上早朝。”

她瞥我一眼:“你倒是越来越敢说了。”

“这不是有您撑腰嘛。”我眨眨眼,“不然谁敢收太师的嫁妆当报名表?”

她没笑,但耳尖微红,转身就走。

几步后,却又停下。

“明日午时,”她说,“御书房见。有事议。”

我应了声“是”,目送她离去。

贝塔凑过来:“主人,我觉得陛下最后那句话,重点不在‘有事议’,而在‘午时’。”

“哦?”

“因为午时是你上次复制失败钢笔的时间点,系统提示签到冷却刚好结束。”

我一愣。

对啊,我差点忘了——今天还没签到。

我抬手准备激活系统,忽然余光瞥见角落里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不是人影。

是另一个我。

她站在废弃机具区边缘,手里拎着那支断墨钢笔,冲我笑了笑,然后转身推开小门,钻进了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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